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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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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石頭一邊臉上的大部分地方已經布滿小肉坑了,個個完整清晰,一看見它們,我就想起“星羅其布”、“繁星滿天”、“篩眼”這類詞語。看到他臉上這些小肉坑,我的震撼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完全可以說,如果說我通過在他臉上留下這麼多小肉坑而已經毀了他的話,這種震撼也已經把我毀了。班上的同學們已經發現整個事情了,誰問他,他都支吾其詞,而當我又開始掐他時,前後排的同學們都會圍過來幾個,看我掐他的全過程,他們都是來欣賞的,也都是為他們欣賞到的而快活的,他們沒有一個人表示驚奇,他們還相當克制他們的言行,比方說不叫喊出來,這是怕引來了老師,很顯然,他們圍過來在客觀上為我擋住了外邊的視線,在主觀上也有保護我讓我能夠把我的行動進行到底的動機。他們還給我出各種具有創造性的主意,有的叫我再掐深一些,有的建議我在他原來的小肉坑上掐,這樣會叫人更痛,還有人給我指點他已經布滿小肉坑的這邊臉上還有那些地方可以下手,其餘的人則做出只要馮石頭反抗,他們就要替我把他按住的樣子。這些人全都是平時總見馮石頭和他們在一起玩樂嬉戲的人。完全不能形容我有多麼厭惡他們,我和他們保持絕對的距離,雖然我無法改變我掐馮石頭、殘害馮石頭直到那樣一種結果,但是,我也完全當這些人來圍觀、鼓勁的人不存在。他們已經清楚我必然每天在馮石頭臉上掐下一兩塊肉,他們每天顯得比我還急,到時候了他們就要催我:“要開始掐了不?”“老師走了,可以掐了!”“都要上課了,你還不開始掐?”“小禹,小禹,都要放學了啊……”我從來也不會答理他們。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發現,我正因為如此清楚一定會出現這種情形,會包圍在這麼多自覺自愿的“參與者”之中,我才掐馮石頭、殘害馮石頭的,但這一切卻絕對不是我想要的。沒人知道我的心境是怎樣的。  

    馮石頭始終也是老樣子。只要一完事,也就是我把他掐過了,他就馬上會去和那些人開玩笑,你摸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你整一下我的東西我動一下你的東西,在對方的書上劃一筆或往對方的臉上抹點墨就是最厲害的了,也爭吵、叫罵,找班長調解。他和他們玩樂的人都是在我掐他時來看熱鬧和鼓勁助威的人。我從來也不會參與他們這些遊戲。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在演戲,在強迫自己。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出馮石頭就是在演戲,在強迫自己,強作歡顏。只要有可能,他就不會讓他暴露在我的目光下,尤其不會讓我看到他的眼睛。他雖然在我掐他時是絕對順從的,但是,任何時候,只要一暴露在我的目光中,他都會立刻身上抖得如篩糠似的。我很難看到他的眼睛,即使看到了,也看到的是極度的自卑、畏怯,還有恐懼,絕對沒有憤怒、不滿、仇恨之類的東西。

    我變本加厲,讓我在他臉上的“遊戲”更上一層樓。我開始這樣做:並不是一個小肉坑挨著一個小肉坑地掐,而是這次在這個地方掐,下次就在跳開一些的地方掐,第三次又返回來,有時讓幾個小肉坑在他臉上構成一個三角形,又在這個三角形周邊補上幾個小肉坑使得一個新圖案出現在他臉上。有時我會跳到離其他小肉坑很遠的地方掐出一個小肉坑,有時我又會在那一遍小肉坑中間我故意留著的地方補上幾個小肉坑。對這一切,如果馮石頭每次不是那樣無以復加地顫抖著,不是我一開始掐他,他整個人反應出來的都是他的末日到來了一般,都只能說這對他也都和對那些圍觀者一樣,是一種快樂了,因他只有這些反應。那些同學們看出了我在以他的臉為畫布創造“圖案”,紛紛給我建議在他臉上掐出什麼什麼樣的圖案來,有的提議掐出他的名字來,有人叫我掐出一句標語口號來。我完全當他們不存在,只是干我認為必須乾的。他們並不在意我沒把他們當回事,而且越來越以亢奮、崇拜的眼光看我,把我當成大英雄。我在伸向馮石頭的臉的手上看到了神性的光輝,看得出來,他們就是因為從我伸向馮石頭的臉的手上看到了這類光輝才那麼亢奮、崇拜地看我,當我是大英雄、非凡之輩,但是,他們不知道,當我看到自己手上這種光輝時,我有多絕望,我必須看到自己的手有這樣一種光輝,但可以說這種光輝同時對於我也是死亡的光輝。星期天和其他的放假的日子,我就不能掐馮石頭了,也用不著掐他了,這些日子都是我多麼巨大的解脫啊!  

    白天,馮石頭在我面前發抖,晚上,一躺上床,我就為自己的“命運”而發抖,為我必須將一個無辜的農民或他們的孩子毀滅掉我才不至於掉入那命運的萬劫不復的深淵的“命運”而發抖,抖得就跟馮石頭在我面前抖得完全一樣。

    秦老師年輕、漂亮,教書三心二意,完全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就和我們溝里的人干集體農活一樣。她總是聲稱自己“能力有限”,都讓“能力有限”成了她的一個標籤了,更讓人感到她只在為她“能力有限”而感到光榮。她只是在混日子,把儘可能的多的東西有意無意地排除在自己的視線和思維之外,這就包括在她眼皮子底下馮石頭那張一天比一天觸目驚心的臉。

    沒有一個同學把我對馮石頭做的事情告到她那裡去,儘管每天都會有人給她打小報告。班上的班幹部占了學生總人數的三分之一還要多,這些班幹部都是她任命的,她任命他們至少名義上是為了他們能夠使這個班是被正義、公正、良知、善“統治”著的,雖然這些班幹部正因為他們是班幹部在她眼中就成了正義、公正、大公無私的象徵,而且,職位越大的班幹部在她眼中就越是如此,比方說,在她眼中,班長一定比副班長更是公正廉明、大公無私的代表和象徵,但是,這些班幹部,包括她最信任的班幹部,也沒有一個把我和馮石頭的事情告到她那裡去。  

    雖然按照“常理”,馮石頭那張臉已經是誰見了誰都會叫喊起來,並一定會弄個明白,除非他並不是人;雖然我和馮石頭就坐在第二排,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的眼皮子底下;雖然我還經常在她講課的時候對馮石頭下手,我並不可能為了不被誰看見或發現而不對馮石頭動手,但是,秦老師卻是過了那麼久才發現,才發現了馮石頭那張臉。對於我來說,雖然到這時候了,她才發現馮石頭這張臉是無論如何也講不通的、不可能的,可是,我恰恰就是因為如此清楚她一定會到這時候了才會發現馮石頭這張臉我才如此這般對待馮石頭的臉的。

    她對馮石頭的臉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叫喊起來,她命令馮石頭馬上給她站起來,沒有問個所以然就聲色俱厲、充滿了蔑視和厭惡地罵道:

    “你的臉是咋個的?怎麼掐了那麼多血口子?是你犯了錯誤你爹媽掐的吧?你不天天犯錯,總在犯錯,你爹媽會對你這樣?小娃兒犯了錯大人就該整,該打,一定要教育好!你爹媽是對的!你看有哪個學生的臉像你這張臉?這說明你太壞了,再下去就無可藥救了!不過,你也給你爹媽帶個口信回去,說我說的你以後做了壞事打你身上,以情節輕重看咋個打都可以,打慘、打爛,但不要做一件壞事就在你臉上掐一個血口子,這樣會叫你破相,長大了連個媳婦也討不上,斷你家的香火!與他同生產隊的同學也幫我把這個口信帶給他爹媽。好了,坐下去!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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