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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為這個而嚎哭:

    我來到這個世上不過十二三年,用這個世界的標準,我還是一個孩子,一個未成年人,但是,我經歷了多少、做了多少事,地獄我經歷了,煉獄我也經歷了,刀山火海我也經歷了,那是真正的地獄和煉獄,真正的刀山火海,一點也不含糊的啊。爹相信,我必須經過十個、百個、千個、萬個二萬千里的長徵才能獲得他所說的那種成功和成為他所說的人中龍、人中鳳、人上人,甚至才能被允許在這個世界上有最起碼、最一般的生存。他認定這個長征我迄今為止還沒有邁開一步。他永遠不會知道,我何止才走過了千個萬個二萬五千里的長征。那可是真正的千萬個、千千萬萬個二萬五千里的長征,可以說,我已經使他們大部分被他們標榜為長征的事情都無法和我的長征相比了。我真的已經因為這一切而身心交瘁,生不如死。多少年來我就已經是身心交瘁,生不如死。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面臨著那個古老的抉擇:要麼是“總負責老師”所說的那種非死即瘋,要麼就是進入到“我們的世界”中做那樣一個“合格的人”。我只有這兩條路。我什麼也沒有,只有在這兩條路之間做出選擇。“總負責老師”他們看到我將考上建興中學永遠逃出他們的掌控就一下子不敢在我們面前神氣了,好像已經看到我將到他們面前來揚眉吐氣的樣子了,但是,他們想不到,他們當初對我的這個斷言是仍然有效的,永遠有效的。但是,實在是這兩條路哪一條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個死啊!死就是死,死是唯一必須避免的。這是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就為避免這樣的結局才從懂事那天起就這麼活著,活出了這樣一個人生,但是,到頭來,我還是面臨著同樣的抉擇,或者說,還面臨著同樣的結局。一切什麼也沒有變。我知道,爹靈魂至深處正因為知道事情是這樣的,所以,他對我的決心和意志才那樣堅定,連一點點餘地也不給我。  

    對這一切我能幹什麼呢?我能說什麼呢?我只有這樣嚎哭。

    我撕心裂肺地哭著,不計後果地哭著。我知道這樣哭的後果。那絕對不是好的後果。但是,我仍然撕心裂肺地哭著,不計後果地哭著。哭了幾個鐘頭我才停下來。感覺是輕鬆了一些。停下來後,圍繞在我身邊的幻象也達到了它們的巔峰,我這也才靜靜地看它們,也可以說欣賞它們。我略感欣慰的是,我這次哭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真正的撕心裂肺,而這些幻象表明,我還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沒有做到真正的撕心裂肺,也就不會有這樣的幻象。幻象是一種絕對自由的東西,我靜靜地看它們,它們很快就演變得好像把它的一切和全部都無限清晰、了了分明地顯現出來了並因為這樣顯現出來了而成了至善至美,展現在我面前是一個盡攝無數天地、無數世界、無數宇宙的風雲於其中的無法言喻其壯麗輝煌的純粹的“美”。在這個“美”中,我看得到我的全部未來,它們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清楚和不容含糊。它們是令人絕望的,但是,我能夠忍受它,因為我能夠把它轉換成這樣的“美”,而成了這樣的“美”,不管它是什麼,也只是我欣賞的對象了,這也就是爹他們想要我脫胎換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現在了還無法奏效的秘密所在。  

    第174章 第 174 章

    b

    不管為多少人無法理解和接受,也完全不出我的意料,在考大學這事情上我名落孫山,捲起鋪蓋回家了,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農民,也成了十鄉八里的鄉親們不恥不屑的反面形象,被十鄉八里的人們用作反面典型教育他們孩子的教材,我也一片迷茫無所事事地把日子混著,最不想的就是出現在人群中,但為了生存卻不得不總是在人群中,總是讓人們看到我這個失敗者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就這樣,這天,我去趕集,走在街上,突然看見我們公社的黨委書記迎面走來。他身材魁偉,紅光滿面,面相威嚴,甚至於帶有一股子煞氣,和紛紛給他讓道的趕集的農民們大多面帶菜色形成了強烈對照。我當然認識他,因為他是我們公社黨委書記,但他應該並不認識我,也許他聽說過我的事情,聽說我如何如何成了建興中學那樣有名的學校的反面教材,但我不過是他治下的一個普通村民而已,不會把我放在心上是情理中的。他向我迎面走來,我看見了他,他卻沒有看我,他沒有看任何人。但是,我一看見他,卻突然從骨子裡升起了一股子恐懼,從我的血里、肉里、每一個細胞里升起了一股子恐懼,我頓時腿都發軟了,身上冷汗都出來了。

    我緣何會突然產生這樣一種恐懼感呢?一直靜靜地躺在那裡,我記得它們卻沒有在意它們,看著它們卻沒有注意它們,沒有遺忘它們卻沒有反思它們的那些童年時代其突出性和特殊性都超乎一般人想像的經歷,主要的就是我在“我不認識的姑娘之死”的事件中和“月夜行動”中遭遇到那種被我命名為“神的黑暗半球體”的經歷、二十多天對只能將之形容為我也將之形容為“上帝的光明和黑暗”的直觀在最後七天七夜中這個直觀達到了頂峰以至於我七天七夜沒吃沒喝沒動也基本上沒有睡的經歷、沖我們公社中心校的以“總負責老師”為代表的老師們而去的被我命名為“一小時不多一小時不少的182.5天的行動”經歷等等,突然好像被第一次注意到了、發現了,簡直就像是被揭露了,大白於天下了,然而,它們一被“發現”和“暴露”就顯出了它們卻全都是使我該受到審判和清算的東西,因為它們是違背馬克思主義的、違背唯物主義的、違背科學的、違背物理學規律的、反理性和反邏輯的!它們一定不是我經歷的、一定絕對沒有發生在我身上也沒有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一定是完全沒有過的,因為它們是反馬克思主義、反科學、反唯物主義的,但為什麼我會“經歷”它們?!

    這位大踏步迎面向我走來的公社黨委書記看也沒看到我,也沒有看任何人,可我卻看到他就是神明的化身、上帝的使者,他是真理的化身,國家權威、人民權威、人類權威、世界權威、宇宙權威的化身,他就是來抓我的,代表國家、人民、人類、宇宙、真理、科學、普遍必然規律,如果上帝存在,也代表上帝,如果地獄存在,也代表地獄,來清算和審判我的,全中國、全世界、全世界人民都因為我當年那些“經歷”已經震怒了,不清算我審判我不會罷休,就因為當年我“經歷”了絕對不可能的經歷,“經歷”了反馬克思主義、反唯物主義的經歷。我突然間都有了撲上去跪在這位公社黨委書記面前,跪在天下所有人面前向他們解釋、求饒、承認自己確實沒有經歷這類經歷、它們和我整個童年時代全都是我居心叵測的幻想和虛構的他們為此定我什麼罪都可以的幾乎無法遏制的衝動。

    我無法形容這突然擊中的我恐懼有多強大和強烈,在過後多少年中我都在反思它,也不得不反思它。也不得不承認,想當年,父母、親人、鄉親、老師、同學,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來教育我,還說要改造我,反正是要我“脫胎換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為了守住“自己”不被吞沒,或者說為了守住我自以為是的“自己”不被吞沒,我和他們對峙,但經過曠日持久的較量,最終他們“贏”了,我“輸”了。我還想,這種“輸”大概是任何個人都免不了的命運,除非他不自殺就變成瘋子,這種自殺和瘋狂就是當年“總負責老師”所說的那種自殺和瘋狂,只不過有的人過程要複雜、艱難和痛苦一些而已,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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