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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聽到人們對它的議論,我等待著人們對它的議論。因為如果人們議論它,它就是自然光和物理光而已,就不是只有我個人才見得到的“超自然的光”、“超物理的光”。並不是只有我張小禹才能見到所謂“超自然的光”、“超物理的光”,而是見這樣的光和事物總是個人的事情,它是無法與人分享的。但我當然沒有聽到和等到人們的議論。
晚上,人們都睡了,夜深了,我在地上鋪上一張紙,雙腳踩在這張紙上面,把另一張紙放到前邊一步遠處,雙腳踩到這張紙上去,再把已經在身後的那張紙放到前邊一步遠處和雙腳踩到它上面去——我用這辦法來到院子外邊,希望看到它在開始黯淡下去。但是,它沒有黯淡下去,仍在一刻也沒有停止地增強它的亮度和擴大它的範圍。在晚上,它甚至於比白天還要明亮些,就好像是因為黑夜的襯托。
它很美,這種光很美,顯然是絕對的美、純粹的美。如果一定要說它到底有什麼特徵標誌它和世間一切事物都絕對不同,那就可以說它是絕對的美和純粹的美。很顯然,世間沒有什麼事物是絕對美和純粹美的,再美的事物的美都僅僅是該事物的一個特徵,而不是該事物本身,所以世間沒有絕對的美和純粹的美。它的那種美就是它本身。其實,我早就發明出了“美本身”這個詞,用以描述我見過的那諸多又被我稱之為“鬼神事物”的東西,也就是那些幻象。
在遭遇這次這個光之前,我對“鬼神事物”登峰造極的見證是我在“月夜行動”的最後一個晚上遭遇的那個最初是黑色的後來變成了近乎一團純粹的光的半球體(要對這個事件有詳細的了解,必須讀我的《眼對眼》一書才行),其次就是“我不認識的姑娘”的死亡讓我遭遇的那個讓我相信自己和神一道讀盡了宇宙之書的黑色半球體。如何理解這兩個半球體,我在面對它們時,特別是“月夜行動”最後那個晚上面對著那個半球體時,是以“用大腦切割事物的鋒利,用生命擁抱事物的滾燙”的勁頭和熱情在做的。我就是在這種理解中發明出來了“美本身”這個詞。
我所謂的“美本身”指的是這樣一些“鬼神事物”,包括那兩個被我稱之為“神的黑暗半球體”的東西——它們居然罩住世間的實物並使它們如鬼神之物一樣沒有了影子,甚至於使這些被它們罩住的事物整個消失為虛無,而且它們消失了這些事物卻又原封未動地顯現出來了——都非任何物質或非物質的東西構成的,一定要說它們有什麼實在性,只能說它們最多也就和正看著它們時的我腦子裡一些異常的光電和神經活動有所對應或有所聯繫。它們是純粹的幻象,沒有任何我們理解的那種實在性。但是,它們作為“美”,卻是“真實”的,是絕對和純粹的,美就是它的一切,就是它的本體、它的形式、內容和屬性,我們把它們還原到“美”這一步,就不能有進一步的還原了,更不能還原為它們是那種叫做物質的東西構成的,也不能把它們還原是非物質的東西構成的。
這一次我遭遇的這個光,無疑也是這種“美本身”的顯現。在它所擴展至的範圍內,天空、雲彩、日月星辰都看不見了。我如此深切地、似乎不容我置疑地感覺到,在它所到達的範圍內,它把物質,包括時間、空間都吞沒了,消滅了,轉變成一種絕對不同的東西,儘管只對我個人才是這樣的。我有這種感覺,首先就是因為它是那種美。我多想告訴人們,求他們把我運出我們溝,運得越遠越好,讓我見不到這種光了,至少也要等到它消失乾淨後我才回來。這個想法,也可以說這個渴望從這個光出現伊始直到最後都在我心頭,還越來越強烈,只不過我沒有、也不會真為它去做點什麼而已。
怎麼高觀山那邊村子的火還未撲滅?怎麼那個油田還在燃燒?我抱著這些想法不放,是因為我還不能真正完全面對它,那種致命的,似乎每一時刻都可能叫我閃人,只要再見不到這種光就是閃到天涯海角去我也願意的畏懼始終也在。大白天,世界是藍的天,黃的土,白的雲,天地間是燦爛的陽光,但高觀山上空那片異樣的光明卻遮住了那片天空或使那片天空已經消失了。過了兩天,這片光明看上去已經是如果一定要說是高觀山那邊的村子或油田在燃燒,那只能說高觀山那邊是數不盡一個挨著一個的村子或數不盡的一個挨著一每一個都是一個小海洋的油田,所有這些村子和油田都燃成了熊熊大火,才會在天空中映照出這樣一片明亮,儘管這時候它在天空中的占據的範圍還不算大。這讓我又感到一陣陣驚異,因為就算是高觀山那邊是數不盡的一個挨著一個的村子、數不盡的一個挨著一個的露天油田,它們全都燃成了火海,這也是非常令人驚異的。
同時,已經可以看到這片光明並不簡單的就是光明而已,它裡面藏有無數的世界,這些世界個個越來越清楚鮮明,呼之欲出,儘管這些世界也都是由光組成的。這讓我頓時感覺到心靈和眼睛更加清亮了,就和平時突然看到一片還從未看到過的美麗的風景一樣。
第137章 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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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感覺到這光明是立體的,它不僅在向天空中擴散開去,而且在向大地擴展而來,它的腳步已經落在高觀山的山頂上了。但是,它落在高觀山山頂上的“腳步”卻是黑暗的。這是說高觀山的山頂在開始變黑了,這種黑是那光明的引起的,是那光明“照射”到了高觀山頂的結果。這是精神的黑,地獄的黑,夢境的黑,幻象的黑,超自然的黑。當然,我說是這些黑,只是形容的說法而已,而且我一定會立即就把這樣一些說法而不是另外一些說法用在它身上。
這種黑顯然絕對不是我們一般所說的現實的黑暗,而是和“我不認識的姑娘”的死讓我遭遇的那個黑暗的神秘半球體的黑是同一種黑,也和我在“月夜行動”的最後一個晚上遭遇的那個黑暗的神秘半球體的黑是同一種黑,只不過它還要黑暗得多,顯然是在“我不認識的姑娘之死”的事件中和“月夜行動”中遭遇的神秘半球體的黑暗只是鬼的黑暗,而這一次,一開始出現的就是已經是神的黑暗了。我為之顫慄。
這種黑暗也和那光明一樣,穩步地增加它的強度和擴展它的範圍。過了兩天,我頭頂上的天空已經有三分之一被那種光明占據了,高觀山也從山頂到山腰的部分全在那黑暗中了。說被那光明占據了就是說那片天空或者被那光明整個遮住了,或者是整個質變了,變成那種光明了,凡是屬於那片天空的我們一般所說的現實之物,包括飛向那裡的鳥兒,我也完全看不見了,只見那片越來越明亮、強烈和範圍越來越大的光明。太陽到那裡去了我也一樣看不見了,儘管在這片光明之外的其他地方的一切,全都和太陽在它現在應該在的那個位置是它現在應該是的那個樣子完全一樣。說高觀山從山頂到山腰都被那黑暗吞沒了,也是這意思,或者是這部分高觀山被那黑暗完全罩住了,或者是這部分高觀山整個質變了,變成那種黑暗了,這部分高觀山的所有一般現實的東西,包括去那裡幹活的人們,我全都看不見了,只見這黑暗,高觀山剩下的只是它原有的山和天相接處的那條起伏的輪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