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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通過每天晚上在床前動也不動地站到雞叫第二遍也就是天快亮時,如此站上無數個晚上,真正意義的無數個晚上這種辦法使我最終和真正的鬼神一樣嗎?這樣的問題我是不會向自己提出來的,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總是會在晚上爹規定的睡覺的時間裡在床前動也不動地站著。實際上,一天之中,也就晚上爹規定用來睡覺的時間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時間,我有那麼多那麼重大的必須解決的人生問題和關乎世界、關乎存在、關乎一切的終極問題,也只有利用這個時間來解決。所以,我早就在想如何充分利用這個時間,對我其實總沒有真正利用好這個時間而充滿了無法原諒、無法饒恕自己的心情。我最後還發現,在這個時間裡在床前站,儘可能站最長的時間,儘可能站著的時候動也不動,是最好的解決我的這些人生大問題的辦法。多少辦法都沒有可操作性,比方說,那種磨手指頭的辦法、轉頭的辦法、不眨眼睛的辦法,它們都無法做到長期不間斷地做下去。還有多少辦法容易被大人們發現。但不管什麼辦法,它們都異曲同工,只要把一種辦法堅持到底,就夠了,就能夠成就一切了。所以,經過無數次嘗試,無數次的失敗,我最後也認定了就用晚上在床前站這個辦法。
晚上在床前長時間動也不動地站著,我已經做過無數次了,有連續站了十天的,連續站了半個月、一個月的,也有連續站了一整個夏天的,為的是動也不動地忍受蚊子對我的叮咬,看我到底能忍受到什麼程度。也曾因此而站得腿都腫了,路都走不動了,爹媽發現了,那麼關心和心疼,把我弄去看醫生。不過,我發現,現在我已經是再怎麼站腿都不會腫了。這使晚上在床前站這辦法又增加了一個優點。
於是,面對所有一切和所有可能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我自己,都是絕對的塵土的塵土和虛空的虛空這一沉重而嚴酷的事實,我終於平靜了下來,下定決心每天晚上都在床前動也不能動地,或者說,盡最大可能動也不動地站到雞叫第二遍的時候才上床睡覺,如此一直做下去,一個晚上也不中斷,一個晚上也不偷懶,一個晚上也不馬虎,直到那種結果出現——在所有物理的光照下,我都真正鬼神地、超自然地沒有影子。
然而,和我已經充分有的經驗教訓一樣,真這麼去做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麼困難,而且是一個比一個大的困難接踵而至,這些困難主要還都來自於人自身、我自身,不是外界的。
站,站到越逼近雞叫第二遍的時候,時間就變得越漫長,令人震驚的漫長。我本來就是每天的每一時刻都於我是無限漫長的,我對每天的每一時刻都在以忍受無限漫長的時間的耐力和意志在忍受它,但我還是想不到,一分一秒一眨眼一刻鐘的時間還可以漫長到這種地步。我以前還很少站到雞叫第二遍的時候,而現在是天天晚上都要這樣。於是,這樣的時候就很自然地出現了,站到雞叫第一遍就上床睡了。說好無論如何也要等到雞叫第二遍才睡的,可是,堅持到雞叫第一遍過了,就不知咋的上床了,幾乎是上了床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了,責備自己,不能原諒和不能饒恕自己,就是怎麼也爬不起來,怎麼也無濟於事。
我終於做到了整整一個月每天晚上都是站到雞叫第二遍才上床睡覺的。可是,這天晚上上床了,到該起來去站到床前的時候了,我以為自己這時候是一定會起來的,可是,卻怎麼也沒有起來,我一分一秒地拖延起來的時間,最後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才知道自己中斷了一個晚上了,而本來是一個晚上也不能中斷的。我想,那就從第二天晚上起吧,但是,第二天晚上我還是沒能站到床前去,如此半個月過去了,我都還沒有在該站在床前的時候站在床前。我恨自己,詛咒自己,在心裡悲哀地喊:人的惰性啊!人的惰性啊!戰勝它吧,只有戰勝它才戰勝一切,只要戰勝了它也就戰勝了一切!可是,無濟於事。
終於在那麼一個晚上,事先沒有一點兆頭,在該站到床前的時候就精神百倍地站到床前了,如此竟然堅持了兩個月,但是,卻不得不面對,在後一個月時間裡,站的過程中小動作是那樣多,太多了,手總在下意識地抬起來摸身體這裡那裡,眼睛總在無意識地這裡看那裡看,總是在這麼做了才知道自己這麼做了,等等。而且,堅持了兩個月,也無緣無故地中斷了,到下一次開始,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我在無邊的苦難和罪惡的深淵裡呼喊,在無邊的虛空、冰冷和黑暗的深淵裡呼喊:人的惰性啊!人的惰性啊!戰勝自己吧,超越自己吧,你的真實、你的本來面目高於一切之上,超越於一切之上,大過一切,大過萬有,它也正因為大過一切、大過萬有而什麼也不是,所以必須超越於一切之上,必須不受一切和一切的宰制,一切和一切都是需要擺脫、脫離和超越的!到達你的真實之地,揭示出你的本來面目吧,這是你對世界、自己和一切的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不管我怎樣呼喊,甚至於悲哀的眼淚滾滾而出,這眼淚一流出來對於我就不是別的,而是在第十八層地獄的深處受苦受罪的卑賤的靈魂流出來的,卻還是無法戰勝自己,超越自己,還是沒能在這個晚上起來到床前去動也不動地站到雞叫第二遍的時候,而是喊著喊著就睡著了,一睡睡到大天亮。
第72章 第 72 章
h 可怕的“事件”
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就是這個我最終選定的床前站的辦法也可能就這樣無疾而終了。當然,嚴格說來,這不是什麼事情,仍然不過是我的一種異常的精神狀態。
事情是這樣的:
一天早晨,我在平常的那個時候醒來,準備去上學,驚訝地發現,我屋裡昨晚有“人”來過!來的不是尋常的人,而是只能稱之為神人的那種人。他們長驅直入,沒有從門口進來,也不需要從門口進來,直接穿牆而入,再厚的牆對於他們也是虛空。他們進來把我好多東西都翻開檢查過了。他們還掀開過我的被子,檢查了我的身體,作了記錄,這才離去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我睡著了的時間裡乾的,他們走的時候也抹去了他們好多痕跡,使我醒來後不容易發現。但是,他們留下的痕跡仍然到處都是,那斑斑指跡清晰可見。我還看到了自己□□及內臟某幾個地方有他們的指紋,這讓我感到一陣噁心。他們是來把我當成一件東西和一個對人類危險的敵人進行檢查的。
我突然有一種強烈而深刻的我是一個人和是我自己的強烈意識,但是,這個人和自己已經被玷污了,被這種神人玷污了。
但是,我自欺欺人,把這些當成爹昨夜進我的屋來檢查過我是否睡得安穩,睡眠的姿勢是否正確等等那樣的事情,還想,我也沒有損失什麼,像這樣的事情這世界的人誰不會遇到呢。我就沒有把這些當真。
我起床,背上書包,去上學。到了外邊的那條大路上,我把這條大路整個望了一眼,再次心驚肉跳地發現,這條大路昨夜曾一度被修成一條公路,供他們,那種統治、主宰、領導這個世界的神人的車輛出入我們溝之用,大路當然在天亮之前就被他們弄成了平時的樣子,但還是留有幾處車胎印,這幾處車胎印還沒有明顯到叫溝里人能夠發現的程度,但我發現了,一眼就發現了,因為他們到底是來檢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