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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幻身我站在“總負責老師”身邊,連“總負責老師”的呼吸和體溫都感覺得到,也看見了他改的試卷,他正在改這張卷子的哪道題,這張卷子是誰的,是不是我的。“總負責老師”也應該感覺到幻身我的存在。幻身我還往後退,退到“總負責老師”的床邊,怕他猛然回頭看見被嚇壞了才退到這裡的,卻在等待著,等待能夠被“總負責老師”看見,只要被看見,我就會立刻收回這個幻身我。啟示是一瞬間的事情,有一瞬間就已經夠了。然而,“總負責老師”到天快亮了才上床睡覺,我也到天快亮了也沒有合眼,一直讓我的幻身我立在他的床頭,他卻始終也什麼都沒有看見,本來是熄燈之後更容易看見,但他還是沒有看見。
和我做的所有嘗試一樣,這幾次嘗試也失敗了。當然,也可以說它們不可能不失敗,因為它們都可能不過是一個精神分裂者自以為有其事其實並無其事的幻覺而已。
第169章 第 169 章
13
在“一小時不多一小時不少的182.5天的行動”里,前四次考試都是數學考試。本來,他們考數學就比考語文的時候多得多。不過,在這次“行動”里,前四次考試連續都是數學考試,也是我在對自己說“好,給你們一個絕對完美的報復”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來的。
第五次考試才是語文考試。
按照“普遍必然規律”和“絕對真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第五次考試也“必然”是語文考試。只有第五次考試才能是語文考試,而第五次考試也必然是語文考試。
在前四次考試中,我在數學上是“天才”、“神童”的神話終於被令人絕對信服地打破了。但是,要說我是真正“改正”過來了,那就還得看我的語文考試,尤其是語文考試中的那篇作文怎麼寫。這是繞不過的一個“眼”,儘管也是只有到這時候了才能來過這個的“眼”。
他們得出我“有反社會傾向”,我“反社會主義”,我還“有反黨傾向”的結論,主要根據的來源就是我的作文。所以,事情到了這一步,“必然”有一次語文考試,語文考試中的作文我將如何寫,則成了最大的焦點了。可以說,毫無疑問的是,如果我在這次語文考試的作文上失敗了,也就前功盡棄了,一切恢復如前。
不過,我是不可能前功盡棄的,因為一切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是“安排”好了的,在我對自己說“好,給你們一個絕對完美的報復”的時候就是“安排”好了的,包括這次語文考試,這次語文考試他們是什麼目的,他們出什麼作文題,這篇作文我會寫成什麼樣,等等,都是定下來了的,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將絕對不可能有一件事與之有絲毫的出入。
這也就是說,我這次考試的作文也會令他們絕對滿意。不是滿意、較滿意,也不可能是這些東西,而是絕對滿意。要做到這個,並不困難。等到考試的時候,我放出大鬼,輕而易舉我就得到了一個他們眼中所謂“普通、合眾、合格”,但又有一定的才能,所答題和所寫出的作文,一定能夠“順順暢暢過關”的學生的靈魂和大腦,我寫出的作文將完全是他寫出來的,它和我以前的作文決然不同,和我以前的作文比根本就是兩個人寫出來的,卻是任何人也看不出來不是我寫的,更不可能看得出來我不是出於真心的,不是我本身已經就是這個樣子,就只寫得出來這種作文。
不過,如果我只做到這個,那也就算不上是“絕對完美”了。必須也必然是“絕對完美”的。“絕對完美”就是一切。
所以,在這次考試中,我放出的大鬼除了完成那些常規任務,使得“前五名”學生的“分數等級圖”完全符合老師們的心理需求,符合“普遍必然規律”外,我還讓它們執行了一條指令,那就是在老師眼中那種所謂“普通、一般、尋常”的學生中找出來一個,讓他寫出的作文幾乎完全是我寫出來的,特別是其中必須有這樣一句話,它是典型的我的作文語言,而且是壓抑在我心中早就想說出來的了,這句話就是:“我們的世界不是人間而是天堂,人人都不是人而是神。”
我已經有十二三歲了,對世界早就已經有一些,甚至於很多上升到“結論”的高度的東西了,我寫作文較之剛開始寫作文也已經有些變化了,那就是寫出的主觀感受中已經包含有許多理性的思考了。對他們總是掛在嘴邊的“我們的世界”,我老早就有“我們的世界不是人間,我們都不是人”這類帶有一定程度的結論性的想法了。
我知道,像“我們世界不是人間,我們都不是人”這樣的說法是不完整的說法。“不是人間”、“不是人”,那是什麼呢?不是人間,是地獄?不是人,是鬼?我不否認,多少有這個意思在裡面。但是,一方面,這也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我並不想就這樣情緒化地、片面地否定世界,它也並不完全符合我對世界的複雜感受。另一方面,這句話要說出來,不管是誰說出來,以什麼方式說出來,都不能說“我們世界不是人間而是地獄,我們都不是人而是鬼”。如果我真敢這樣說,那是真的在找死。我已經長大不少了,不可能再像這樣說話了。我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實際上,如果我一定要說出來,不管讓誰說出來,以什麼方式說出來,也不能說“我們世界不是人間,我們都不是人”。這也是在找死。我自己說出來就毀了我自己,讓別人說出來就毀了別人。就是我再不在意自己被毀滅,就是我已經毀滅再無可毀滅的了,我也不可能像這樣說話,儘管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經過反覆的思考,決定如果我一定要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要把這個凝結了我對世界的複雜感受和自以為無誤的一些洞見的意思用一句話表達出來,那這句話就只能是:“我們的世界不是人間而是天堂,人人都不是人而是神。”
我賦予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就是“我們世界不是人間,我們都不是人”,這個意思中不只是多少隱含了“我們世界不是人間而是地獄,我們都不是人而是鬼”的意思,還隱含了我更深的一種覺察和思考,那就是,如果要把人間弄成“天堂”,那就只會把人間弄成“地獄”,如果要讓人不做人而做“神”,那人就只能變成“鬼”。
另一層意思就是,我認為,事實的終極真相還真的是,如“人間”、“人”這類存在都是幻象,存在的真實就是“天堂”,人人的本真就是“神”,世界本神聖,人本神聖,絕對神聖。究竟真實乃絕對神聖,絕對神聖乃究竟真實。對此,我堅信不疑。
殘酷的現實生活雖然已經讓我學會了曲折、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但還沒有讓我學會根本就不表達自己的意思。我仍生活在世界之外而不是世界之內。在世界之外,我就沐浴在神聖的光照之中,不用說,在陽光和燈光的直接照射下完全沒有影子的現象就是被這種光照所穿透的結果。同時,只要在這種光照中,人就不可能懷疑,嚴肅而真誠地公開表達自己對世界的感受、洞見和思想,那是自己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和責任。自己的感受、洞見和思想可能是片面的或錯誤的,但嚴肅而真誠地公開表達它的權利和責任卻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包括自己也不能侵犯它,自己還尤其不能侵犯它,世界沒有侵犯它的權力,自己更沒有侵犯它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