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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第 67 章

    c殘酷的遊戲

    說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沒有放鬆過,更沒有放棄過,包括睡眠的時候,那是一點也不為過的。多少年以來,我躺在我這張床上睡覺,都是以無限接近石頭的狀態入睡的,只要上了床就不會再動一下了,就是被子沒蓋好,也不會去管它,凍一晚上就凍一晚上。早晨醒來,發現自己睡覺的姿勢和上床時的那個姿勢不同了,也會體驗到那種我越來越一下子、一瞬間也不能體驗了的“完了”的感覺。為了方便,我們下文就稱這種我一下子、一瞬間也不體驗的感覺為“完了”。沒有人知道,由於我對自己進行了了曠日持久的,也可以說是艱苦卓絕的自我約束、自我訓練,我早已經做到了上床睡下時是什麼姿勢,早上醒來還是什麼姿勢,就跟我真的是沒有生命的一樣什麼東西一樣,而且想改變也改變不了了,有時還得醒來後有意識有目的地調節一下,改變一下,在床上動幾下,因為這已經弄得我都有些害怕起來了。

    老實說,只有真在無邊的恐懼中虔誠地、為救自己的命一般地去做到上床睡的時候是什麼姿勢一覺醒來也是什麼姿勢,毫無變化,才會知道一個人在一次睡著了的時間裡姿勢會有多少改變。當初,面對自己總是睡下時的姿勢和醒來後的姿勢不一致,我不能原諒自己,因為我不能接受那種“完了”。為了懲罰自己,我每天晚上都不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只有我的手掌寬的床沿上。床是那種老式床,床四周有床沿,人睡在床沿裡面,就像給圈圍在床裡面一樣。床沿平時只能用來坐一坐的,不是用來睡覺的。而我就動也不動睡在這個床沿上,到了後半夜才睡到床里去。睡在這床沿上就跟睡在一根懸空的扁擔上是一樣的,在沒有練就成真功夫前,可不能真睡著了,睡著了就掉到床下去了,醒著的時候沒留神也會掉到床下去。  

    我覺得睡在床沿上還不夠。在盛夏的夜裡把頭有意識地放在蚊帳外,讓萬千蚊子對我的臉進行猛攻,早上醒來用手抹臉一把就是滿手的污血和蚊子肥碩碎爛的屍體。我並未害怕,第二晚上仍然這樣。如此,我臉上就滿是那種蚊子叮咬過後的紅點,爹媽他們看見了,心疼成啥樣,晚上要專門過我這邊來把蚊帳給我弄好,但他們走了,我又把頭伸出蚊帳外邊了。

    儘管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可我仍然得面對在我睡著的時間裡,我就是一個生命、一個動物、一個人而已,一個睡著了的生命、動物和人,根本沒有也不可能把自己控制在自己手裡。而只要是我不是控制在自己手裡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睡著了的生命、動物和人而已,我就是在向什麼樣的“完了”中墜去啊!如何才能使我在意識不到自己、感覺不到自己的時候,就是睡著了的時候,我仍然是完全控制、主宰著自己的啊!

    於是,經過不知多少次的反覆,我終於下定決心,光著身子站在床前讓蚊子叮咬。只有親身去經歷才會知道,受到成群結隊的蚊子攻擊,渾身上下都是有毒的蟲子在爬在咬的感覺有多難受。但是,我決不打死或趕走一隻蚊子,多少次手都抬起來了又放下去了,多少次抬起來的手離那幾隻最讓我難受的蚊子只有僅僅一張紙的厚度的距離了,但是終於沒有打下去,又輕輕地、慢慢地、怕驚動了正在叮咬的蚊子地離開了。  

    是的,改變這一處境,不讓這麼多的蚊子叮咬是比捅破一張紙還容易的,但是,我為什麼就不去捅破這一張紙啊!我都為自己的荒謬而怪異、痙攣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此難受的時候,也是我覺得一切都距離我如此切近、我如此清醒它們的真相的時候。我看到的真相就是一切本來就是荒謬的,極端的荒謬就是一切的本質。它就是那真相,但它也是一個幽靈,你捕捉不到它,而你不捕捉到它、抓住它,你就什麼也沒有掌握住,更沒有掌握住自己。所以,我別無選擇。我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越是不去趕走、拍死一隻蚊子,就越感覺到有數不盡的蚊子在撲來,簡直就是一團黑壓壓的蚊子的烏雲包圍著我,就像不會蚊子被咬死,也會被蚊子的包圍憋死、擠壓而死。越是讓自己動也不動,就越想動一下,哪怕只是一下,比在不論什麼境況中還要渴望動一下,動一下的欲望就像熊熊烈火在燒自己一樣。越是不回到床上去好好睡覺,床的那種誘惑就越大,床仿佛都在那兒閃耀著萬丈光芒,不馬上撲上去那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了。但是,那層雖一捅就破但就是不能捅破它的無形的紙阻止了我,一定要捕捉到那捕捉不到的幽靈的決心阻止了我。

    叮咬我的蚊子在越來越多,感覺在越來越難受,但心也在越來越安定下來。

    越往後,我越感覺自己和床、蚊子、還有我自己的整個身體是不相干的,甚至於各在不同的時空中,這是我強迫出來、演出來的感覺,卻終於是我無法動搖的感覺了,就像已然成為無法動搖的事實了。是的,我感覺到自己和自己的身體都是不相干的,我真正的自己不是我的身體、不等於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和任何外在物一樣,只是異己的、無關的東西。蚊子叮滿了我全身,腿上、臉上、胸上、腹部、背上,到處都是,連手指尖和腳趾尖上都有,個個吸得飽飽的酣酣的,我是那麼震驚和恐怖,可是如果說早先我還因為這種震驚和恐怖而一下子撥開蚊帳跳上床去了,後來則在那種決心和對自己的不能容忍和原諒之中堅持了下來,再後來這種震驚和恐怖再大也無法動搖我了,我只在如此細緻入微地感覺著蚊子是一種多麼貪婪的動物,它們吸飽之後還會吸,吸到動也不能動了,連拔出它們長長的尖嘴的力氣也沒有了都還戀在人血裡面,最後它們都就像一塊塊小小的石子一樣自動掉下地去了,也許有的蚊子掉下去把它們飽脹的肚子都摔破了。在周遭的寂靜的包圍中,我都聽得見一隻只蚊子掉下去摔在地上的那種的聲音,那種聲音那麼輕微、細小,但也各個不同,甚至於很動聽,清晰而乾脆,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在這種細微得近乎於無的聲音中我聽得出來哪個聲音是蚊子掉下去摔破肚皮的聲音。  

    末了,我還是覺得有一個地方我沒有交出來,聽任了它那種只有動物、生命和人才有的惰性的支配。這個地方就是眼皮。我總在自覺不自覺地眨眼皮,眼皮就成了我身上唯一沒有被蚊子叮咬過的地方。所以,我全身都叮滿了蚊子之後,我開始了堅持不讓自己眨一下眼皮。只有真去這麼做,才會知道這有多難以做到,它一點也不比我終於做到了蚊子叮滿了我全身,蚊子們個個吸得飽飽的酣酣的、最後是因為萬有引力定律才離開我的身體我也毫無所動更容易一些,但我最終做到了眼皮上都叮滿了蚊子眼睛也不會眨一下。再往後,奇怪的是,蚊子不來叮我了,它們在我身邊飛著卻和我的身體保持一定的距離,仿佛有一個就是我站出來的空間,它包圍著我,它是蚊子們無法靠近的,對它充滿了敬畏的。

    要不是夏天過去了,沒有蚊子可叮咬我了,我都不會結束這一“遊戲”。

    第68章 第 68 章

    d 體驗地球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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