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起包了起包了!”他叫起來,“你□□的喉頭又起包了!你咽下去的肯定是一團筋筋肉!而我叫你把筋筋肉吐出來!”
他渾身像是著了火似的,又動手打將過來了。媽蹲在那裡弄鍋裡面那點事情,悶聲悶氣地埋怨爹:“那個茂林啦!”這也只能起到杯水車薪有作用,並不能真正緩解爹不知何故總是沖我而來的緊張。
這樣一次、兩次,等到第三次又吃這肉時,肉吃了按爹的吩咐睡下去了,他們則要去灶房收拾鍋碗,我身上則如篩糠似的抖著,連蓋在身上的被子都跳起老高。爹看到了,關切地問:
“禹娃,咋個的?著涼了啥?冷啥?”
我牙齒打著顫說:
“沒……沒……有……”
“肯定是著涼了。要不要多蓋些東西?要不要再加一床被子?”
他把哥哥和弟弟的襖子都給我蓋上,叫我“捂一會”、“發個汗”,就和媽去灶房了。
他們走了,我抖啊抖啊。我希望他們離開,這頓肉儘快吃完,又害怕他們離開。他們一離開,我就頓時感到離陰間很近了。是真的離陰間很近了。我如頓悟了似的看到,爹割給我們吃的這點肉不是人間而是陰間的,只有割給張書記和其他大隊幹部吃的那些肉才是人間的。他給我們吃的這肉是我已經死去多年的奶奶的鬼魂在某個背人的地方交給他的,他這幾次聲稱是去給我們割點肉回來都是去見奶奶的鬼魂,從奶奶那裡接過這點肉來給我們吃,奶奶念我們在陽間吃不上肉賄賂了看守通往陽間的大門的小鬼給我們送來了這點肉。但是,這肉畢竟是陰間的,是鬼吃的而不是人吃的,我因為吃了這肉而體內這時候每一處每一點都是陰間的那種寒冷、冥河深處的那種寒冷。我因為這種寒冷而抖啊抖啊,突然看到了奶奶的鬼魂活生生地立在我床前了,她身邊還有一個跟班,他們無限可憐地看著我。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活生生地看見了。奶奶和她的跟班兩個鬼魂如兩堆烈火在我床前燃燒著,無限可憐地看著我,而我則抖得如篩糠似的。
第92章 第 92 章
4
得到高考恢復的消息的那天,爹把正在學習屋裡練字的我從學習屋裡叫出來,叫到他跟前,哥哥和弟弟也叫來了,宣稱他要開一次我們家有史以來最重要的家庭會議。在這次家庭會議上,他說:
“從現在起,我們要進入到戰爭狀態,我們家就是一支軍隊,我們要打一場硬仗、惡仗,而且一定要打勝,不然,我們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打仗是有組織有紀律的行動,有前鋒、有後衛、有中軍,各自分工不同。所以,我們首先要進行分工。在前線作戰的是你們三個,也只能是你們三個。我和你媽負責後勤,管好你們的吃、穿、住,保證你們不凍著餓著,給你們一個滿意的學習環境。不管有多大的困難,要吃多少苦,我和你媽都要把這一工作做好。你們三個則要爭分奪秒、分秒必爭、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地學習,把全部一切的心思都集中在起來用在學習上,對吃、穿、住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考慮,那是我和你媽的事情。這就要求你們在吃飯、睡覺的時候都要想著學習,只想著學習。平時走路和萬不得已要你們干件別的什麼事情的時候,你們也還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的。對於你們,除了學習,其餘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沒有意義的。這兩年你們練字已相當刻苦了,可是,這點刻苦對你們從現在起要進行的學習還遠遠不夠,在學習上不是十倍、百倍,而是要一千倍、一萬倍、十萬倍地超過以前在練字上的刻苦,刻苦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他明確地要求我們不能笑、不能快樂,我們不僅不能和外邊的孩子們玩耍,三兄弟之間從今天起也不能有玩耍了,連話都不要說了。他說:
“現在之所以不僅在學習上要把你們互相隔開,還平時都不能讓你們有接觸,連話都不能說,除非是我叫你們說的話,是因為如果你們在一起或允許你們之間可以自由說話,你們就必然會起互相玩耍、遊戲之心,起互相說這樣那樣的無意義的話之心。連你們之間話都不允許說了,是因為你們還沒有、還遠遠沒有達到真正為學習而學習的境界,一互相說話,就會盡說那些拖你們下水的話。當你們有一天達到了我所說的那種學習境界,在一起了也誰都只想著學習,互相說話也只會說對學習有用、有好處的話,互相做什麼也僅僅是在學習上互相幫助、互相促進,就算是互相笑一笑,也是因為學習而互相笑一笑。到了那時,你們就可以在一塊兒學習,也可以互相自由接觸、自由說話了,一句話,你們在家中自由了。我等著你們早一天實現這一點,今天實現了今天就給你們自由,明天實現了明天就給你們自由。”
聽起來像是某一天,而且是不遠的將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能夠實現“這一點”,但我慢慢會認識到,它是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而爹則根本就不是說說而已那麼簡單。他是認真的,他是無法控制自己地認真的,他想多少不認真一點都做不到,沒辦法。
還是在練那種毛筆字期間,我們因為年齡畢竟還小,受到的又是近乎□□的管束,爹把我們三兄弟分開來各自在各自的地方練字,三兄弟互相十分渴慕。當然,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嚮往外面世界的曲折表現。於是,我們一邊練字,一邊“大小便”特別多,實際為的就是在往來於“大小便”的路上幾兄弟能夠打個照面,互相笑一下,還故意把腳下踏出有意味的、聽起來很優美的聲音,以此傳達互相看到對方是多麼愉快。我們心照不宣,仿佛都有心靈感應了,只要想著與對方打個照面,就總能做到在往返去茅坑“大小便”的路上“不期而遇”,不管爹把我們隔開得有多遠,互相看不見對方的一切。
我們以為我們能夠騙過爹,不僅在往返於去茅坑“大小便”的路上相遇,還在茅坑邊也“不期而遇”,彼此親密地、愉快地、老朋友似的說起話來。爹卻帶著陰陽怪氣的嘲笑出現了,就好像他和我們是外人,而他這一來是將我們捉姦在床了:
“我還不曉得你們在搞啥子?假裝解便,為的是互相能見到,互相笑一下!你們這樣有啥子意義?笑可以說對你們一丁點兒意義也沒有!而且還有百害而無一益。笑一回,害你們一回;笑兩回,害你們兩回;笑的次數足夠多了,你們就大勢去了,自己給自己掘好墳墓了!”
在茅坑邊,我們三兄弟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那樣說話,爹及時掛著一臉捉姦的怪笑出現了,我們頓時就有那種當真被人現場捉姦的感覺,我們臉上也立刻就是冰霜。只是孩子不長記性,這樣一次兩次幾次後,還讓爹找茬挨了他幾回飽打後,我們才再不敢這樣了。但是,我也不得不面對,我們不是什麼,就是姦夫□□的那種東西已經深入到我骨髓裡面去了,我已經無法懷疑我們就是姦夫□□那樣的了。我悔恨自己早就該停止和兩兄弟那種見面,有了第一次就不該第二次,但是,後果已經鑄成,我只有強咽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