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店裡的沙發上。
沙發邊的射燈開著,照得我的臉隱隱有點發燙。店裡除了我沒有別人,外面車聲過後整個店裡靜得只有牆上掛鍾嚓嚓嚓細微的走動聲,指針指的時間是兩點,離我上一次看的時候過去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咔……”一聲輕響從靛工作室的方向傳了過來,是他打磨模型時的那種聲音。我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剛站起身忽然啪嗒一聲響,低頭看原來是我手袋落在了地上,裡頭滾出來的手機被砸得翻開了蓋子,我把它揀起來打開,發覺它是關機狀態。
這當口工作室里又是一陣打磨的輕響,我朝那扇門看了一眼。
門沒有關牢,燈光從門縫裡透了出來,隨著我的走近隱約能聞到股新鮮噴漆的味道,於是推開門走了進去。門一敞開那股噴漆味更濃了些,還有機器打磨發出的那種尖銳的聲音,靛就在那台機器前坐著,背對著我。手邊上放著不少腳模,大的小的,完整的殘缺的,他低頭坐在這堆模型中間很專注地工作著,對我的進入似乎沒有任何知覺。
我又朝里走了一步,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開口,忽然聽見他道:“還沒睡?”
“醒了。”
“現在還早,再睡會兒。”一邊說一邊伸手把手裡那隻模型放到燈光下照了照,模型很精緻,活靈活現似的,一隻小巧而優雅的腳。
“睡不著了。”
“是麼,那過來坐一會兒。”話音落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怔了怔:“你的臉色很難看,寶珠。怎麼回事?”
我走到他身邊的藤椅上坐下:“剛才做了個噩夢。”說著話抬頭朝邊上那隻陳舊笨重的木架子看了一眼,架子每一層都堆著不少盒子和塑料紙,最頂層的紙卷上黑壓壓一層灰,隨著打磨聲一陣一陣朝下悉瑣抖落。
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噩夢,”用刀子在那隻模型上颳了兩下,靛笑了笑:“什麼噩夢,說說看。”
“沒什麼好說的,一個很無聊的夢。”視線從架子上收回,我揉了揉腦門,腦門漲得厲害,像被塞了團注滿了水的棉花球:“你一直都在做這些?”然後拿起了一隻腳模放在手裡把玩:“做得真不錯。”
“這是一種樂趣。”
翻個身可以隱約看到腳底的紋路,這男人的細心可見一斑:“像真的一樣,讓我想到個故事。”
“什麼故事。”
“說是一個英國紳士在一家古董店裡買了只木乃伊的腳回家當鎮紙,”
“鎮紙?有夠特別的嗜好。?”
“某天半夜,他發現那隻腳會跳舞。”
“會跳舞的木乃伊的腳?呵呵,有意思。後來呢?”
“後來他跟著那只會跳舞的腳跑進了古埃及王的墳墓,然後同這隻腳的主人,一個美麗的古埃及公主結婚了。”
“女孩子總愛看這些浪漫的故事。”嘴角揚了揚,他把一隻涼鞋套在了那隻腳模上。
我覺得他臉上專注的表情並不壓於故事裡那個半夜賞玩著木乃伊斷腳的男主角:“那是恐怖小說,靛,他們是在墳墓里結的婚。”
他掃了我一眼:“看太多這樣的書,難怪會做噩夢。”
“夢總是會醒的。”
“也是。”說著話放下手裡的工具刀拍拍手站起身,把身上那件滿是油漆的工作服脫了下來:“看上去精神點了,睡了一覺是不是情緒好很多,寶珠。”
“……是好些了。”
“要不要吃點什麼,我有些餓了。”
“好。”
“那等我,”拍了下我的肩膀逕自走向浴室:“我洗個澡,然後我們出去找點什麼東西吃吃。”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門內,我吸了口氣,把自己縮進了這把藤椅柔軟的椅背。
到剛才為止我還不敢確定自己到底處在什麼樣一種狀況下,人是忐忑的,之前一切看到的遇到的,一眨眼全都不見了,似乎只是場真實到可怕的夢,它叫我分不清楚哪些是虛幻哪些是現實。直到和他說了這麼些話後,人才開始漸漸恢復過來,我開始感覺到屋子裡的溫度,還有屋外偶而車子開過人走過時發出的聲響,這讓我有種存在的塌實感。而這男人似乎總也有讓人這麼感覺的魔力,每每看著他的眼睛,總會讓人有種淡淡的平和,忽然有點慶幸能同他的邂逅,不是因為有他,最近這段麻煩層出不窮的日子,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麼緩和過來。
琢磨著,伸長了腿鬆了松筋骨。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的,我想那個夢必然是耗費了我太多的精力,所以才會讓我有這麼清晰深刻的現實體會。不過人都說,有所思,就有所夢。我不知道剛才那兩小時裡我所做的夢和自己所想會有什麼聯繫,是因為羅警官那通電話麼,還是今天和狐狸的那場還不如沒有過的相遇。可是那具女屍呢?那具全身關節都是被線縫合拼裝起來的女屍,是什麼原因會促成我夢到了這種可怕的東西,而且,那女屍還長著一張和方緋一模一樣的臉。
完全是毫無關係的那麼些個元素,拼湊出了我這麼一場真實而可怕的夢,這個夢到底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回過神發覺周圍似乎有著一絲絲的冷風,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的,吹得我身上一層寒粒。忙直起身四下看了看,那扇房門被我關得好好的,周圍的窗早就被柜子和架子給堵住,所以也不可能是從窗子外吹進來。
那這冷風是從什麼地方吹進來的?
狐疑著站起身,想找找看到底是從什麼地方漏進來的風,一低頭,卻突然發覺自己鼻子裡出來的氣竟然凝成了一團團白霧。我吃了一驚。真是見鬼,這溫度怎麼一下子降那麼低了,而且是在門窗都沒開的房間裡……想到這裡腦子裡突地一激靈,直覺身後有什麼東西存在著,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脖子僵了一下,我沒敢回過頭。隨即鼻子裡衝進一絲淡淡的香,很甜的味道,那種在桃花香里充斥在空氣中被太陽曬得溫溫和和的味道,只是攙雜了一些鐵鏽般的氣息,於是這味道同此時圍繞在我周圍的空氣一樣冰冷了起來。
我頭皮一陣發麻。
那種感覺又來了,就像它第一次出現在我家裡時一樣,我想出聲去叫靛,可是喉嚨里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覺得背後那東西存在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僵著脖子硬是克制著自己不往後看的衝動,然後穩住心跳一步一步朝浴室方向走。
那地方嘩嘩的水聲,這會兒是唯一讓我能感覺得到一點點暖意的東西。
突然一陣抽泣聲扎進了我的耳朵,在我離浴室門不過幾步遠距離的時候。突兀間讓我不由自主地朝後看了一眼,可是身後空落落的,什麼都沒,包括之前那芒刺扎身般的感覺。這時又一陣抽泣聲從我左後方那堵牆的地方傳了過來,隱隱約約,像是個女人的哭聲。可那地方除了排柜子和一堵牆,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