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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小羊在我手裡一聲慘叫。那個淒涼。大概還沒離開過母羊,身體一暴露在空氣里抖得跟篩子似的,嚇得我忙把它再塞回去。
可已經晚了。
一骨碌從草堆上站起來,那隻毛色漆黑的母羊瞪著雙桂圓大的眼珠子恨恨地看著我,腆著好象還懷著孕的肚子低頭一下朝我猛撞了過來。
沒防備,我被它撞得一個趔趄。險險用手撐住了地,保住自己一身新衣服僥倖沒沾上泥漿,不過那姿勢也夠尷尬的了。仰天朝上翻著,一隻手扒拉著沒地方抓,一隻手死撐著地,一時間站也不是倒也不是,抬頭想看看周圍有誰在,冷不防一道陰影划過,在我眼前站定。
隨之撞進眼裡一張笑臉,很美的一張笑臉,笑得讓人看著都不由自主想跟著一起笑,這麼甜美的一張笑臉屬於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雪白的襯衣,洗得發白一條牛仔褲。雕像般精緻的臉上那雙深深的眸子看著我,彎彎的,比那會兒在雨霧裡遠遠看到時更清秀,更漂亮。
我手一滑,其實是被他這突然的出現給嚇的。
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被他給攙了起來,再一次讓身上的衣服逃過一劫,我燙著一張臉對他說了聲謝謝。他沒吭聲,朝屋子裡看了一眼後轉身就走了,只留下一雙微笑著的眼睛在我腦子裡滑來滑去,雖然天陰沉沉的,心不知怎的很有點陽光燦爛的感覺。
還呆站著看著那人漸漸消失的背影,屋子裡忽然一陣騷亂:“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
☆、第三章
婚宴是在男方本家辦的。
跟車趕到時席面都已經擺好了,十二人座的圓台面,三個廳每廳八桌,每桌十八個冷盆一溜圓擺放得整整齊齊。鄉下有親眷的都知道,農村里人尤其是老一輩的,不愛在酒店辦喜事,喜歡在自己家辦。一來材料自己辦自己燒,樣樣都不摻水分,二來鄉下房子不像城裡一個個鴿子窩似的那麼點地方,大多都很寬敞,有足夠大的地方擺台面,一家辦喜事幾乎會把全村的人都請來,熱鬧,喜氣。所以農村里喜事是相當勞師動眾的,也因此比城裡頭更有個辦喜慶的樣兒和感覺。
說起來,本來林絹對這趟酒席不抱太大期望。
從進男方家門開始,覺得這個髒,覺得那個太不講究。確實,和酒家最大的不同,酒家有華麗的外表,華麗的燈光,華麗的地毯,華麗的穿著制服的服務員。自家酒席啥都沒,桌子是東家挪西家借臨時拼湊的,燈是日光燈,地是水門汀。席面上客人們興高采烈地寒暄,席面下頭貓狗們興高采烈地亂竄……一切的一切,都和林絹這一身香奈爾絕對地格格不入。
可是有一點是再好的酒店都比不上的,那就是菜。
那些菜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三鮮魚翅羹,芙蓉蟹粉,椒鹽牛舌,龍蝦三吃……等到大閘蟹上桌的時候看得人那個心花怒放啊,足有六兩重一隻的大閘蟹,咬上去一口一嘴巴的蟹膏,粘得舌頭和牙齒都快分不開了。那個美……
我捏著手指粗的蟹腳,眯著眼睛對著林絹嘿嘿笑。她臉面上有點掛不住了,因為就在車上的時候她還在對我嘀咕:等會兒有罪受了,看著吧,老花頭了,大三件,鴨子、白斬雞、蹄膀肉。聽說要吃三天三夜呢,喂,方便麵幫我帶了沒。
而等到清蒸鰣魚上來的時候我是連笑都笑不動了。一條端上來占掉四分之一的桌面,哈——哈——這哪是酒店裡可以享受到的待遇,五星級酒店裡占掉四分之一桌面的是魚底下的盆,盆里的魚躺直了能占掉盆子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經算是厚道了,人還美其名曰——精緻。
酒足飯飽,那對新人還剛剛敬酒敬到第二個廳。
邊上的人已經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興奮起來了,東一團西一團拉扯著灌酒,而林絹則被她家裡那些女眷們拖著,一張桌子一張桌子挨個地認親戚。一桌人很快就走剩下了我一個,吃得挺爽,不過也挺無聊的。等點心上來之後本想再繼續塞下去幾隻,但是胃不太爭氣,所以只好干坐在那裡東看看西看看打發時間。
新郎家也算是這一帶的大戶人家了,過去承包地,後來開始做運輸生意,前幾年先後蓋了兩幢三層樓房,今年為了結婚又新蓋了這座兩層樓。不過房子的布置不太好,巨大的結婚照裱在西洋鏡框裡,掛在紅木八仙桌後面的牆上,就跟周圍那些中式的櫥櫃和西式的沙發凳子擺放在一起一樣的感覺,富裕有餘,但有點不倫不類。
正伸著脖子兩邊看,冷不防眼角一掃,我覺著好象看到了些什麼眼熟的東西。
回過頭看了看仔細,就看到那邊那個靠門的角落裡一根方柱子突出的地方,有個人在那兒站著。
周圍人來來往往,不是端菜送飲料,就是拉著人灌酒,惟獨他獨立於那些人之外似的安靜站著,一動不動看著酒席里的人,在那個比較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頭。如果不留神,還真不容易發現他的存在。
而等看清那人的長相,我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居然是他,這世界還真是小……
來這裡的路上見到一次,在林絹家的院子裡撞見一次,而到了酒席里,又見到他一次。這個一身白衣,清俊而安靜的男孩。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本來專注於酒席的視線忽然朝我方向掃了過來,只是輕輕一瞥,我心跳了一下。正準備朝他露出個‘又見面了’的微笑,他目光一轉,又看向了酒席。而就是剛才那短短的一瞥,也是淡淡的,好象從沒見到過我這人似的淡然。
有點挫敗,那種熱臉貼到冷屁股的感覺,我低頭喝了口可樂。想想不甘心又抬起頭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那男孩卻已經不見了。
不在角落裡,不在酒席間。
“喂,找什麼吶?”肩膀上被用力一拍,林絹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我收回四處亂掃的視線:“找帥哥。”
“嘁,吃撐了是吧。”
“嘿嘿……”正準備開口,突然肚子咕嚕一響。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站了起來:“廁所在哪裡。”
她咧嘴一笑,朝外指了指:“出門往右,井旁邊那個單獨的小房子。”
走出廁所,對著撲面而來的風我用力吸了口氣。
這地方什麼都好,就是廁所不好。馬桶不是抽水的,是要自己舀水去沖的。所以裡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哎,這不是跟絹子一起來的那個妹妹嗎。”正走到井邊打了水沖手,邊上過來一個人,匆匆走著,經過我身邊時朝我打了個招呼。
仔細看原來是林絹的嬸嬸,我忙對她笑笑:“是啊阿姨。”
“鄉下地方,吃得慣嗎。”
“嗯,菜太好啦。”
聽我這麼說,嬸嬸笑得很開心:“和絹子多住幾天啊,我給你們把房間都收拾好了。”
“好的,謝謝阿姨。”
嬸嬸又笑,眼睛眯成一條線,一邊朝屋子方向指了指:“你們慢點吃,嬸子先去給客人打招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