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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應該是來自更遠的霧氣的深處,而那深處到底存在著些什麼,隔著窗,我什麼也看不見。而就連近在眼前的一些東西我都看不清楚,又怎麼能穿透濃霧看清楚那些東西,是不是這樣呢,狐狸。
回頭朝床上看了一眼。
期望能看到一雙彎彎的笑眼,即使帶著慣有嘲弄人的神色。而視線里依舊是一團橫躺在床上安靜不動的毛堆,尾巴直直拖在地,從上午到現在,沒有變過一次位置。
“叩叩叩……叩叩叩……”房門突然被敲響。
很準時,每兩個小時一次,我朝房門口看了一眼。
鋣就在房門前坐著,抱著膝蓋垂著頭,好象在打瞌睡。我轉身回到床邊坐下。伸手在狐狸身上摸了摸,狐狸的毛柔軟而溫暖,但除了一下一下緩慢的心跳,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整整一天了,狐狸這個樣子已經在我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褪回原形的他樣子看上去就像只睡熟著的大白狗,舌頭歪在嘴角,四隻爪子軟軟搭在床沿邊上,和平時一恢復原形就神氣活現的腔調完全兩樣。說起來,很險,從進門那刻起他就完全變成了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因為鋣的身體擋著他,差點就被跟在後面的叔叔們看見他打回原形時的狀況了。之後一整天,他不動也不說話,這樣子反常得讓人害怕。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就變回原形,而且那麼過了那麼久還沒有恢復人樣,從認識狐狸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
“叩叩叩……叩叩叩……”思忖間,敲門聲再次響起,我抬頭朝鋣又看了一眼,嘴裡應了聲:“誰。”
“寶珠,吃晚飯了。”門外是二嬸的聲音。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
“你今天一天沒吃過東西啊寶珠……”
“我不餓。”
從中午之後,每兩個小時,我就會這麼回答一次,是鋣讓我那麼說的。他一進我房間就把這道門給反鎖了,之後在門口這麼坐著,一坐就是一天,當中幾乎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也曾試圖打破沉默問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比如村子裡發生的這些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比如狐狸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樣子……有些東西,我想狐狸他可以輕易瞞過我,但不一定能瞞過麒麟的眼睛。可不管我怎麼變著法子直接的或間接地問,鋣始終沒有回答,後來乾脆低下頭閉上了眼睛,我也就只得作罷。
門外有那麼片刻沒有一點動靜。
以為二嬸和之前一樣已經離開了,正低下頭把狐狸的尾巴塞回到床上,門外再次傳來二嬸的話音:“那……我把晚飯放在門口了……”
“……好的嬸嬸。”
“記得要吃啊……”
“知道了嬸嬸。”
門外的聲音再次消失。
牆上的鐘一分一秒滴答而過,轉眼幾分鐘過去,沒再從外面傳進來任何聲音。忽然悉瑣一聲輕響,鋣的頭抬了抬,像是一下子從夢裡醒了過來,他揉了揉脖子站起身,伸手擰開房門。
門外空蕩蕩的,傍晚的陽光還沒收走它最後一點光線,在走廊里倒出些暗黃色的亮,這片霧似的光亮包圍著地板上那隻放著三菜一湯的盤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鋣把盤子拿了進來,關門上鎖重新坐到地板上,朝盤子裡那些菜看了看,然後抓起一塊油光鋥亮的蹄膀肉就朝嘴裡塞。
一邊咀嚼,一邊抬眼看著我。
那雙目光直勾勾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神情,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看什麼。”半晌忍不住問了句。他不說話,油膩膩的手指伸進另一隻盆子抓起一隻雞腿,塞進嘴裡咬了一口。
再咀嚼,再盯著我看。
雞腿的味道噴香四溢,我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要不要。”突然他對我開口,一邊朝我晃了晃手裡那隻雞腿。
我怔:“你不是說,讓我別吃……”
“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不餓麼。”嘴角微揚,他又咬下一塊雞肉。嘴微微蠕動著,我跟著那兩片嘴唇的節奏再次咽了口唾沫。
一整天沒碰過一點吃的,水也是,說不餓那是搞笑。可偏偏問我餓不餓的人是他,不讓我出去吃飯的人也是他,我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啥。
狐狸說了,在我們出這村子之前一步也不要離開鋣,現在狐狸變成這個樣子,而且還一直昏睡著不醒,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全聽他的。他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他讓我怎麼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因為狐狸讓我跟著他。
而現在他又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什麼意思……
想了想,我老實回答:“餓。”
“那就吃吧,吃一點,不礙事。”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的目光,那抹暗得幾乎成了夜色般黑的紫,朝我閃閃爍爍地望著,讓人看不透他在對你說著這話時腦子裡的心思。
遲疑間,胃卻已經無法忍受地在這漫溢了整個房間的香氣里叫了一聲。
咕唧一下引來他又一次若有所思的目光,眼見他眉梢微微揚起,我站起身幾步來到他面前,手一伸就朝他面前的盆子裡抓過去。
卻被他揚手輕輕一擋。
怔了怔。沒明白過來他這是什麼意思,他那隻捏著雞腿的手一轉,把那隻被他咬過兩口了的雞腿遞到我面前。
我皺眉。
想拒絕,可是他盯著我的眼神又讓人沒來由地無法抗拒,於是不由自住地,我乖乖接過了他手裡的雞腿。
一口咬進嘴裡,看上去細細白白的肉卻味同嚼蠟,這倒讓我吃了一驚。
有什麼能比餓了一整天后吃到的東西更美味的嗎,可眼下嘴裡噴香的雞肉氣味確實誘人,吃在嘴裡卻跟什麼佐料都沒放似的,怎麼會這麼怪味?猶疑著但還是在嚼了幾遍後把肉咽了下去,實在是因為餓透了,這會兒就是啃石頭也覺得香,何況這還是雞肉。
鋣把盤子推到一邊一動不動看著我吃。
從第一口肉下肚就覺得他眼神有點怪,似笑非笑的樣子,像狐狸騙了我又沒讓我知道時的那種感覺,可他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對我露出這麼奇怪的表情。
疑惑著,嘴裡的肉開始有點塞喉嚨了,用力往下咽,卻越咽越卡,卡得我一張臉憋得通紅。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狼狽,鋣的目光總算從我臉上挪開,轉向我身後的某個方向,嘴裡輕輕道:“好吃麼。”
“不好吃。”總算把肉吞了下去,舒了口氣,我用力拍著自己的胸。
“那你還吃得那麼香。”
“讓我沾點料吧。”說著話想把雞腿朝盆子裡的湯汁上浸,不料他腿一伸,那隻托盤打著轉在我面前滑開。
“餵!你……”皺著眉剛想跑過去把托盤抓住,就在這當口我胃裡突然刀絞似的一痛。隨即整個人就不對了,頭重腳輕地一陣晃悠,只感覺一團團氣體不知道從哪裡滋生出來,一個接一個地在胃裡爭相膨脹,上涌,然後拼了命似的想從我喉嚨里排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