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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只有男子在脂粉堆里打滾,這裡卻是個脂粉在男子堆中纏綿的地方,無數張美麗的臉圍繞在你的身邊,只要你出得起那價錢。
所以燭火會特別的暗,那些金絲纏成的巨大紅燭上,火苗只是豆樣的一丁點,光只夠勉強分得清誰的身影在右,誰的身影在左。但女人們還是極小心的,小心地用絲巾遮著臉,蛇似的繞在侍酒童的身上,冷冷看著明亮處男人同著男人喝酒調笑的肆無忌憚。
我在亮處找了個空桌坐定。
身邊已經不見了沈婆子的蹤影,似乎從過了二門後她就不見了,取代她的是個高挑的紅衣女人,辨不出年紀,因為抹著濃艷的妝,無聲無息站在離我兩步開外的地方搖著手裡煙似一片輕柔的扇,衝著我微微地笑。
“雅哥哥,”正打算開口詢問,三兒已在我身後開口,和之前同沈婆的沒大沒小不一樣,他這會兒的聲音有種難得的拘謹,就好象在桃花莊面對他那不起眼的主子:“今天有空親自出來?”
“三兒領來的客人,我怎麼好讓別人招呼。”開口,女人變成了男人。於是我在那張被脂粉層層覆蓋的臉上勉強辨出了一絲不屬於女人的東西。
他倒也不介意我這麼放肆地對著他瞧,放下扇子逕自在我邊上坐了下來,一低頭的瞬間,松垮的領口從肩膀上滑落了一大片:“爺南方人。”
身後三兒咕唧聲咽了口唾沫。
“是。”我搖開了紙扇,扇開他撲面而來一團濃香襲人。
“南方人果然水靈。閣里也有幾個南方來的孩子,爺要不要瞧一瞧。”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見遠處月洞門口幾張小小的臉。細膩,精緻,狐媚般的可人。像是知道我們在談些什麼,一雙雙閃爍的目光殷勤對著我的方向。
但不是我想要找的。
“太小的,我不愛。”我收回視線。
“知道爺挑剔人。”說著話拈起了我的手指,一根根提起,一根根對著燭光細細地看:“這樣的手指,像個女人。”
“先生是郎中。”三兒在我身後插嘴,依舊是一副謹謹慎慎。
“原來是郎中,難怪。”手鬆,他抬頭朝另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片刻一陣腳步聲響,一道身影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高高瘦瘦的身形,帶著陣上等檀的淡香。
我怔了怔,因為沒想到會是個和尚。
“迦葉是個還俗的僧人,”看出我的疑惑,雅輕笑:“只是當和尚久了,還了俗也改不了這一身裝扮。爺覺得他如何。”
我沒吭聲,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在雅說話的時候那還俗和尚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白樺似的身形,清蓮般的長相。
莊嚴寶相。
我不擅長對這樣一種人品頭論足,所以只好沉默。
卻不料他的手一抬間逕自朝我脖子上纏了過來,手微溫,指尖滲出檀香誘人的清淡:“爺,要不要隨我去旁處坐會兒……”低低的話音,手指一路朝下蜿蜒。
到領口處被我按住,我抬頭衝著他笑:“我不喜歡。”
微溫的手指消失了,身影也很快在昏暗裡隱去,雅在豆大的燭光里沖我身後輕輕地笑:“三兒,這位爺好刁的口味。”
“雅哥哥,這……”
“不過我喜歡。”沒等三兒把話說完他目光再次望向我,而我想著是不是差不多該告辭走人。
這地方也不是我要找的,雖然它夠特別,特別在很可能會誘著那金家大小姐不惜拋頭露面好奇地過來看看。但這地方沒有妖氣,一點點都沒有。也沒有特別的東西,那種一碰上,就會讓我不自禁上了心的東西。
“爺,什麼樣的你才感興趣。”耳邊再次響起雅的話音。他身邊多了張嫵媚的臉,金髮碧眼。
我合上扇子:“絕色。”
“絕色……”我期望能從他眼裡看到一絲不耐,可他只是揚了揚那兩道漂亮的眉,然後自言自語般地對著我輕聲道:“自然有,只要爺給得起那價錢。”
我感到身後三兒扯了扯我的衣裳。
忍不住想笑,於是從兜里取出樣東西放到桌上。
雅不作聲了,沉默著望著這顆閃著青藍色光的珠子,半晌一動不動。
差不多也鬧夠了。琢磨著我把珠子收進手裡,正準備起身告辭,他頭忽然朝我抬了起來。看上去似乎想說什麼,卻在這當口突然半空一道風輕輕卷落。
就在我頭頂,這讓我吃了一驚。
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卻抓進一把冰冷的柔軟在手裡。耳邊旋即一片喧譁聲起:“阿落!阿落啊!!”
抓進手裡的是一片月白色的綢,一端在我手裡,一端在我頭頂微微搖曳。
我下意識循著它的方向朝上看。
卻撞上一雙暗綠色的眼。
就在我頭頂雅間外的圍欄上,那雙眼的主人斜靠著欄杆低頭望著我。
一身白衣在這種地方素得有些刺眼,發也是白的,銀絲般的白,細細軟軟披散在他身後,他臉側,雪似的靜,水似的不安。就像他斜睨著我的眼神,莫名一種似笑非笑的慵懶。
忽然覺得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張美得幾乎毫無瑕疵的臉。
像只最誘人卻又最難以看透的獸。
耳邊再次響起雅的話音,帶著點微微得色的笑意:“爺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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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桃花莊,已近丑時,夜深得墨似得一團。三兒進了大門就匆匆奔進莊子深處,他自有他要辦的,我也是。
沿著莊子左邊的小道一直走,穿過兩重院落再經過一道偏門,是金家桃花園的入口。桃花園處在桃花莊和山坳的中間,莊外的河打從邊上繞過,能滋潤裡頭的土,但通不進去,被金家高高深深的牆給擋在了外頭。
桃花園裡的桃樹同外頭山裡的桃樹不同,更高,更粗,開的花碗大的一朵,相當罕見。而御用的貢品桃“寒露渡霞”,也就是這些桃樹才結得出來。見過的人都說,那是種咬破了皮,裡頭的汁就撲撲的朝外滑的桃,活脫脫一層粉色的皮包著一汪雪似的蜜水,“寒露渡霞”這名稱由此而來。
自然,這會兒還不到結桃的季節,只一朵朵碩大的桃花在枝頭上顫巍巍搖曳著,散發著一波波蜜桃水樣的香,所以門也是不加鎖的,方便宅里的人進出賞玩。
再往深了走,一道身影從桃林里閃了出來,無聲來到我邊上,手一探便按住了我的臉:“喝酒了?”
“一點點。”我笑著閃開,就地坐到桃樹下:“滿身的桃香,和院裡的精怪玩得還暢快?”
“我不是你。”挨著我身邊坐了下來,身後桃樹因此微微一陣顫。
“你好沒趣,連桃花都不待見你,鋣。”
“那不如放了我。”
“這句話你說得膩不膩。”
他沒再吭聲。
月光照著他的發,銀白色一片,水似的撒在肩後,讓人忍不住撩撥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