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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街道對面站著條人影。
斜靠在一盞路燈下,燈光把夜色里所有東西劃出各式各樣的影子,惟獨沒有他的。可是那些不那麼明亮的光卻把他的輪廓照得很清晰,連左臉上一圈被車輪碾過後的痕跡,都勾勒得清清楚楚。一些細細的液體在那些痕跡里潺潺朝外涌動著,繞過蒼白的皮膚和胸口斜刺而出的骨頭,盤橫在他腳底下油晃晃一灘。而他對此似乎渾然不覺,兀自站在那片月光似的燈下靜靜看著我,身上一層淋了漆似的光亮,一雙眼睛深陷在那些光亮裡頭,深不見底。
直到辨認出那是誰,我抓著門把手,一時猶豫著是否還要出去。
卻看到他遠遠對我招了招手。
似乎很快意識到了我的心態,他低頭慢慢隱入身後一片沒有被燈光打到的角落,而目光依舊在對著我看,雖然這會兒除了一團漆黑色的影子,我什麼都辨別不出來。
“寶珠,”身後廚房裡傳出狐狸的聲音:“你還在外面幹嗎?”
“玻璃髒了,我去擦一下。”推開門,我回答。
門外風很的大,氣象預報說今晚會下陣雨,可眼下已經半夜,除了一股把人都能蒸餿了的悶熱和一陣陣拍得屋檐直竄出怪聲的風,到現在一滴水星子都沒掉過。
我抬手壓住自己被風吹得亂飛的頭髮。
看著對面那團隱隱約約的身影,想起之前狐狸說過的話,我沒有言語。
許久,聽到一點聲音在耳朵旁隨著風輕輕響起,有點模糊,但還算清晰:“我又嚇到你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抱歉,我看到魏青她進了你的店,所以……”
見我依舊不語,他一聲嘆息:“魏青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隔著這樣一段距離,他的聲音帶著點金屬的回音,和那天在學校里聽到的不太一樣。我不由自主朝他多看了一眼。燈柱背後他的身影依舊的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剛開始,我只是想再看看她,你知道,從小到大,魏青她從沒有離開過我的照顧,我放心不下。”
我繼續保持沉默。
他也不以為意,繼續用那種模糊的嗓音低低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後來漸漸意識到她能感覺出我的存在,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有時候她會整天整天足不出戶,就那麼待在家裡,不做任何事,也不吃什麼東西,比以前更加的閉塞。”
“這樣下去於她於我都是很不利的,我發覺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地方,就像被一根繩子捆住了,轉來轉去轉不出這個地方,但我看不清楚那跟繩子到底在哪裡,什麼樣子。”
“而她的狀況,我想你也已經看到了,再這樣下去她的生氣就要被耗光了,最近有什麼東西因此而纏上了她,對此,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只要想辦法斷了她的執念,”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對面身影微微一閃,從燈柱後頭露出半張原本隱在黑暗裡的臉。
“用這個麼。”他問。
手抖了一下,我不語。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移開視線以儘量不讓他看出我的情緒。
而他很快又把臉隱了回去:“可是我辦不到,”
“為什麼?”
他沉默了半晌,然後道:“她確實可以看見我的存在,但她似乎根本看不見我本體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身影忽然散了,在說完這句話後。
原先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些被腥味吸引過來的小蟲,在原地一通亂飛,很快讓風吹得無影無蹤。背後門卡啷一聲輕向,狐狸探出頭:“在看啥呢,擦完了沒?”
我搖搖頭。
天上飄下一層細細的水,下雨了。
☆、第七章
一連幾天的暴雨,開了閘似的,把原本蒸鍋似的溫度給逼了回去,一時天氣爽快了很多,坐在去學校的車上,涼風一波波地從窗戶吹進來,整個人輕飄飄的舒服。
說起來,如果不是林絹那通電話,沒準我還得繼續請第四次假。她跟我說,寶珠,剛打聽到,你再請一次假鬍子楊可就要讓你重修了,你看著辦吧。
所以,與其重修一次,那還是讓狐狸忙死吧。
運氣不太好,第一堂課就是鬍子楊的,一來就用那種很熟悉的眼光橫掃了我一眼,那目光和我小學時給了我六年痛苦回憶的班主任很像。不過出乎意料,上課前那幾分鐘他對我的幾次缺席倒沒說什麼,往常每輪到他第一堂課,遲到或者缺席的話總少不得要被教育一番的。
後來才知道,他之所以沒說啥,因為統共還有兩周的課,完了就要考試了,他大概吃准了我考也是白考,所以就乾脆等著我自動申請重修了吧。
而我居然把這事給忘得乾乾淨淨。
“喂,你家胡公子終於捨得放你出來啦。”講台上開始講課,林絹用書遮著頭挪到我邊上,很曖昧地看了我一眼:“這幾天幹得辛苦不。”
林絹經常會從嘴裡竄出一兩句比較隱晦的話,純潔的小朋友一般聽不太懂她話里藏著的話,而我,不幸從認識她到現在,已經被調教得不怎麼純潔了。
點點頭繼續抄著她的筆記,我懶得理會她的惡趣味,否則這女人會沒完沒了。
“寶珠,”隔了會兒,她又無聊了,拿了支筆頭在我手臂上轉圈圈:“你家那個白頭髮帥哥怎麼那麼好,每次都接送你上下課,我家老公都沒他那麼體貼。”
我看了看她:“你又對他動心了?”
她迅速點點頭。
“那狐狸怎麼辦。”
“其實隨便哪個給我都行啦。”
我朝她豎起一根指頭:“一個都別想。”
“嘁,小氣。”
“我告訴你家寶貝去。”
提到她的情人,林絹的臉色不知怎的陰了陰,半晌嘻嘻一笑,掏出手機發起了簡訊:“寶珠啊,沒跟你開玩笑,兩個帥哥,好歹讓給我一個吧。”
“這種事自己找他們商量去。”
“這不是你還沒答應我不太好動手嗎,朋友夫不可欺啊。”
“誰說他們是……”聲音不知不覺拔高,等發現到不對,全班人都已經在對著我瞧了,包括鬍子楊。我把頭沉了沉,然後聽到林絹在一邊得意地偷笑。正想瞪她一眼,忽然右邊臉一陣奇怪的感覺,微微的麻,像是什麼東西貼著我的臉慢慢移動。
下意識的,我把頭朝那方向轉了過去,幾乎是在同時撞到了魏青的視線。
她依舊坐在角落那個很不起眼的位置,離得我很遠,一手支著頭,嘴角微微上揚著,似乎是在微笑。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冷。
因為她衣服的關係麼?
蒼白的燈光下,她一身桃紅色的裙子亮得像把火在燒,可是桃紅雖艷,不是人人都能穿出它的活躍來的,對於一個本身閉塞沒有生氣的人來說,這樣充滿生機的顏色,只會讓人感覺一種異樣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