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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時見著他這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可這會兒不知怎的,我全身一個激靈。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再次轉到那少年術士的身上,因著他嘴裡卡嚓卡嚓發出的聲音。他把那隻白色的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對著狐狸微微地笑。笑容很模糊,因為他的眼睛周圍一團模糊的漆黑。

    狐狸一把拉住我繼續朝前走。

    “狐狸……”張開嘴想對他說些什麼,抬頭看到他的目光,我猶豫了一下。於是繼續沉默著跟著他的步子跌跌撞撞朝樓上走,經過鋣身邊,鋣一雙亮紫色的眸子刀子般無聲無息刺割在狐狸身上。

    我不由自主一寒。

    想起他剛才對狐狸說的話,還有腦子裡因此亂成一團的思路,我開口:“狐狸,他說的是真的麼。”

    “什麼。”

    “你帶我到這裡,是為了恢復你的元氣。”

    “是的。”

    很乾脆的回答,乾脆得我來不及用腦子去過濾,手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而他依舊抱著我往樓上拖,完全不理會我身體的僵硬。  

    “為什麼……狐狸……”被拐角處黑暗吞沒的時候,我再次開口。

    然後聽見他靜靜地道:“你拖累了我,這是你咎由自取。”

    從房子裡出去,天光已經大亮了,門口的房樑上沒有二叔吊著的屍體,也沒有那許多在夜裡時見到的魂靈。只有一根繩子悠悠地盪在那根被蟲子蛀得七七八八的木頭上,上面斑斑點點,和這房子真實顯現在我眼前後的色彩一樣。

    整座宅子都是。

    似乎一夜之間,我從一個時空走進了另一個時空,這個我來之後住了幾天幾夜的地方,在我跟著狐狸他們跨出房門的一剎那,褪色,腐蝕,一點一點用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在我眼裡完成了我所沒有過親歷過的,那段被時間侵吞遺忘的變化。

    很多房子都已經倒塌了,沒塌的那幾座,空落落的窗洞裡來回穿梭著呼嘯而過的風,時不時發出一兩陣嗚咽般的聲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直到來到院門口,那地方早已不存在門的界限,層層積雪覆蓋著原先的籬笆著門樁子,上面插著些什麼東西,在陽光下黃澄澄的,閃閃發光。

    術士從那道東西上跨了過去,我們跟著走出,跨過去的時候看清楚半截露在外面的,上面刻這著些看不懂的字,像一塊塊小牌子。然後被術士一一抽起。最後一塊從雪裡抽出,離我們最進的那間屋突然間倒了,一些東西從裡面滾了出來,有一塊滾到了我的腳下,拾起來看,上面幾行小小的字,很多已經模糊不清了,能辨別得清楚的寥寥幾個:  

    二哥林庚生之位妹泣祭。

    我想把牌子收進箱子,被鋣一把打落在地,一腳把它踢進那座荒蕪了的宅子,轉身拉著我朝這片原本熱鬧,此時一眼望不見一戶人煙的荒村外走去。

    出村上公路不到兩小時我們就搭上了去縣城的公車,那條路上根本沒有山體傾塌,整條路面上乾乾淨淨的,一路上過去暢通無阻。當天下午我們就回到了縣城,不過過年買不到車票,我們不得不在這個小小地方住了四天三夜。

    四天裡我沒有同鋣和狐狸說過一句話,之前所知道的一些東西,像一根埋在心裡尖尖的刺,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開始悄然探出它的銳利,時不時出現狠狠地紮上一下,當每次看到狐狸若無其事在我面前出現的時候。

    這感覺讓我很難受。

    從沒感覺他對我而言那麼陌生過,這隻大大咧咧的狐狸,這隻被我姥姥還要嘮叨的狐狸,這隻喜歡臭美的狐狸,這隻總是在我碰到問題時會在邊上出現把我從問題里一頭撞出去的狐狸……

    忽然發現雖然一起生活了那麼些年,自己竟然是一點點都不了解他的,他除了狐狸以外真實的名字,他來自哪裡,他為什麼要住在我的家裡,以他的法力他什麼地方不可以住,什麼地方不可以去……  

    他到底是一隻什麼樣的狐狸精……

    而這事之後,他還會繼續留在我身邊麼。那天之後他不再同我說話,甚至不再看我,即使是在他對我說了那樣過分的話,而我決定不去計較,並趁鋣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到他房間為他包紮傷口的時候。

    他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只靜靜望著窗外,像個從未和我沒有過過去那麼多共同記憶的陌生路人。

    一個人在房間時我偷偷地哭了。

    很難受,不是因為發覺自己被狐狸利用了,只是純粹的難受。忽然發現在姥姥去世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難受過了,這是一種即使用眼淚也沖抹不去的疼痛,深深鑽在心尖里,手摸不到,於是也就安撫不了。

    於是那塊被釘子刺出的傷口變得更疼,於是只能不停的哭,有時候整整一個晚上。

    一次斷斷續續哭到半夜,抬頭時,看到刑官懸浮在我窗外。它沒有眼睛,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看著我,我很怕它會突然發出些尖銳鼓譟的話音讓我疼得更加厲害。但它沒有,只是那麼沉默著在我窗前上下起伏。第二天天開始下雨,零下十多度的天,又陰又濕,直冷到人的骨子裡頭。

    出門拿早飯時術士在門口站著,似乎在等我。見到我他一邊慢慢吐著煙圈,一邊對我說,別讓刑官看到你哭好不好,它看到你哭天就會下雨,下雨我的心情就會不好。  

    我不知道我哭和天下雨會有什麼聯繫,所以我始終也沒有理會他。住了三夜哭了兩晚,這個小城裡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終於上了回去的火車。

    車是硬座,一套票因為供應緊張,所以沒有連著,我和鋣坐一塊兒,狐狸和術士背對著我倆,坐在我們的身後。

    坐在正對面那排椅子上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年紀很大了,滿臉的溝紋,深得可以夾得住蒼蠅腿。邊上年輕的似乎是他孫女,因為一路過來時我聽見她一口一聲爺爺地叫著他。後來列車開動,一路上打破安靜跟他們慢慢聊了起來,我才知道,這兩人並不是親祖孫。老的那個是在北京文化局工作的,已經退休,今年快九十了,邊上的是他徒孫,這次專門陪幾年沒回過老家的他過年回來轉轉,以解鄉愁的。

    還真巧,他是和我爺爺一個村的。這次回來也是為了它,不過因為某種原因,他只在這離村最近的這座小城裡開了桌子給祖宗做了祭奠,沒有回去。

    聽說我們剛從那村子出來,他眼裡一瞬間裝滿了驚駭,卻並不說明是為了什麼。只是輕嘆了口氣望著車窗外不斷飛退著的風景,一時沉默得讓他邊上的徒孫也不安了起來。只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和那女孩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得開始熟絡,老頭才突然重新開口。  

    開口對我說了個故事,說是關於我爺爺這個村的。

    說故事前他問我,進村時裡頭還有人沒。

    我搖頭。

    他見狀重重嘆了口氣一拍腿,說了聲就知道會這樣。然後對我道,丫頭你知道麼,這個村子可邪乎。

    當年這個村,發生過很多事情,有些根本沒辦法用現在的眼光現在的科學去解釋,不過當時礙著許多問題不好讓後輩知道,那些事都被壓著藏著,最後幾乎把所有真正的真相給完全抹煞掉了,以至最後搞成現在這樣子,和那時候那些思想老派的祖宗們,存在的聯繫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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