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頁
一個叫我灰姑娘的男人。
一個惟有拼湊出來的屍體才能讓他有完美的滿足感的男人。
忽然想起羅馬那個有名的暴君尼祿。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會是個優秀的戲劇家,也許有點偏激,有點變態,有點怪異,這都不妨礙他成為現在的尼祿戲劇大師。可惜他被命運安排成了一個皇帝,於是他成了歷史上變態而可笑可悲的一筆。正如靛。如果他不是出身在那麼一個可以一手遮天任他為所欲為的家族,也許他只是個優秀的製鞋匠,或者模特製作大師。也許依舊是對美有著他特殊的理解和偏執,那都不會造就現在這麼一個殺人如麻只為了滿足一己私慾的病態的男人。
這樣一個優雅而迷人的男人。
他說:我有請你相信過麼?
他還說:那個碧落,你相信他麼?可是他為什麼會讓你哭。
而我來不及對他說:碧落,我不知道我曾經是否相信過他,我只知道我相信的那個男人叫狐狸,他是只任性而狡猾的狐狸。
“福利(狐狸),你不四(是)和我鳥(兩)清了麼。”麻痹的神智被風吹了一會兒有點清醒之後,我俯在狐狸耳朵邊大著舌頭問他。
他抖了抖耳朵沒言語。
“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努力咬准音,因為我在他那雙暗綠色的眸子裡感覺到了他要開始嘲笑我的前兆。
他側頭瞥了我一眼:“你說話就像只沒進化好的鴨子。”
“你怎麼找到我的。”沒理會他的嘲弄,我問。
他匝了匝嘴:“你真重。”
“你就沒有正經的時候麼狐狸。”
“有啊。”
“哪裡。”
“床上。”
“你真混,狐狸。”
“嘖,你想到哪裡去了,小白。”
“我想哭,狐狸。”
“那就哭吧。”
“我會用你的毛擦鼻涕。”
“……尾巴吧。”
“死狐狸你就不能偶然溫柔一點嗎,禽獸啊你。”
“哦呀,總算你還能搞清楚狐狸的本質。”
“明白了……也許咬你一口比哭更能讓我舒服點。”
“腰部以下,臀部以上,隨便咬。”
“禽獸。”
“禽獸在當你的坐騎呢小白。厚道點好不好,你牙齒很尖呢……”話音未落,狐狸的腳步突然一頓,因著前面路燈下那男人對著我們方向靜立不動的身影。
片刻邁步不帶一絲遲疑地迎頭走了過去。
經過他身邊時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這個在外婆宴會上我和他有過一面之交的被稱作殷先生的男人。而嘴角帶著絲微微的笑,這個男人優雅的身影靠在一輛華麗的加長型福特上。直到我們從他眼前過去,他那雙無光的眸子始終對著我們來時那個方向,一眨不眨。
******
兩周後,靛的葬禮在這座城市火葬場最高級的靈堂里舉行。
如我所預料的,任何關於那房子失火的報導都沒有提到他的真實死因,還有他房子裡那些零碎的屍體。警方對他的死因所給出的結論是意外,因為瓦斯泄露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而導致的爆炸,僅此。
葬禮是外婆親自主辦的,來了很多人,許多來自靛家族裡那些血緣極親的成員。但是沒有見到他的父母。外婆說他自小就和父母關係不和,到了說話需要通過別人來傳達的地步。只是即便這樣,還是可以看出他在這個家族裡顯赫的地位,因為喪事是做給活人看的,從活人的來訪可以看出這個人生前死後受關注的程度。
但是真正哀傷的卻只有外婆,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愛,這麼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整個葬禮上卻不得不依靠厚厚的面紗去掩蓋她痛苦的臉。我不知道外婆到底對靛了解有多深,但靛在她面前一定是個最值得疼愛的孫子,正如我曾經將他視做我最能依賴的朋友。
臨近葬禮結束的時候,我見到了羅警官,他在靈堂外站著,透過窗看著裡面的一切。我覺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可是當我來到他身邊問起他對我提到過的那個負責跟蹤我的警察時,他又三言兩語地叉開了話。最終什麼也沒談成,他只告訴我我的嫌疑被徹底洗清了,以後我儘管可以出入自由。
我想這就夠了吧,很多人,很多事,不是我們想弄個清楚,就必然能去弄清楚的。他們對我而言如此,我對他們而言也是如此,最重要的,只要人還活著就好,那些噩夢般的往事就讓它成為歷史吧,最終在我的記憶里碾碎,化塵,同以往那些可怕的經歷一樣。
想著也就釋然,我陪著外婆進行著葬禮的一切,以外婆所期望的靛的女友的身份,盡力地去做好這層身份應該做的,就像靛那樣盡力完美地在我們所有人面前演繹著他所期望別人看到他的那一面。
直到葬禮結束,正做著最後的善後工作然後準備陪外婆離開的時候,一個人穿過靈堂空蕩冗長的通道,我迎頭碰上一個人。
一個兼具著東西方兩種血統的年輕男人。
那一瞬我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似乎什麼地方見到過這樣一張臉,還有這雙藍得深海似的眼睛,在他經過我身邊朝我看了一眼的時候。隨後忽然被他叫住:
“寶珠,你是寶珠麼。”他問。
我愣了愣。隨即突然想起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他的——桃花鄉,那個遊人止步的地方。那大片大片花海深處我錯把他當成狐狸時的驚鴻一瞥。
竟然是他……
於是點頭。
他笑。經過我身邊時回頭朝我再次輕輕一瞥,那目光有種意味深長的奇特:“我是LEO。LEO?NOLSON,靛的孿生哥哥。”
這個春季,在混亂,迷茫,恐懼,和葬禮中匆匆結束。
葬禮結束後一周,我接到了林絹的電話,她在電話里抱怨我自從有了帥哥鄰居後就見色忘友地忘了她,居然連著幾周都想不到打個電話給她。隨後開始喋喋不休地告訴我那家商場打折快要到期,哪個地方有了最新品種的小吃。
而她在那裡滔滔不絕的時候我卻沒有辦法對她說,我不止一次地給她打了電話的,可電話里只有她反覆快樂的留言,告訴我她出門了。
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說不清,我想她更不可能知道,所以還是不讓她知道的為好。
所幸的是狐狸回來了,在背著我回家的那天之後,他沒再莫名地失蹤,也沒有再說過什麼兩清之類的讓我火氣升高血壓升高的鬼話。每天清早可以聽到他哼著怪歌在廚房裡弄出的乒桌球乓的聲音,時不時還會因為我把那些他留下的調味品扔了個精光而對我發出的抱怨的尖叫。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那個只有我和狐狸,還有這家小小點心店不冷不熱生意的時候。
所不同的,店因為死過人,已經沒辦法再繼續經營下去。而一貫沒人住的對面的那棟房子,常常會看到術士藍進出的身影,他那雙隱在深深黑眼圈下似笑非笑看著狐狸和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