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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號稱“神識元君”的姜家太祖也沒有察覺異常。
在他們的靈識中,蒼侖就像是一棵樹木, 一塊石頭, 本應當就在這兒。
直到玄華破了對方的道,他才在眾人眼中出現。
這該是何等的境界?
林泉驚愕中為自己撐起屏障,手中靈決一掐,擔憂又著急地朝林知之在的方向遠遠望去——戰場恰好被魔尊二人分割開來,林泉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就被道法餘韻波及,只得遠離了去。
不過那一眼倒叫林泉放心了些許——不僅有著林知之和鳳欽這對夫夫(?),還有海皇陛下在,暫且尚無危機。
在半空之中,又傳來一陣巨響。
蒼侖手中的噬靈刀泛著漆黑的光澤,一刀刀之下如同將天邊破開了一道口子,流露出殘陽的血色。
紫衣道尊手中的那柄劍與噬靈刀交鋒間,掀起無形的氣流,陣陣罡風席捲大地,硬生生將撕碎了護山大陣將一座座宅邸靈山連根拔起,又在空中毫不留情地將其碾碎!
蒼侖在這方面與他志同道合,在對玄華下死手的同時刻意毀壞了眼前讓他非常看不順眼的一切——鮮艷的花瓣方從枝頭飄落,只來得及留下一道余香,便徹底消逝在了這世間。
不過瞬息的功夫,這地方再也看不出幾炷香前曾經是雙修大典舉辦之地,觸目所及,皆是廢墟。
但這也絲毫緩解不了魔尊陛下的心情。
蒼侖現在很難受,就像有一塊隕石死死壓著他的心臟一角,影響了輸向四肢的血液,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這種感覺他並不陌生。
自從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斷斷續續出現後,他便一直處於這種心理狀態下。
壓抑、絕望、空寂、困惑。
當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或是記起了某些畫面,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完整地倒推回去時,那種空虛的無力感是相當可怖的——尤其當忘記的東西是一個重逾性命的另一人時。
蒼侖條件反射地想要抓住那個人,光是肉體的糾纏還不夠,最好還要更深更多一點……
他內心填不滿的感覺在看著鳳欽親了林知之一下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蒼侖前前後後因為玄華和蘇馭受的傷,至今還未復原,每一次運氣都感到經脈隱隱作痛——可這些都比不上那一個親吻。
雖然林知之沒有主動,但從他沒有推拒的動作可以看出來,他並不像在魔宮時那麼抗拒……為什麼不拒絕?
因為他愛那隻鳳凰?
——也是。
這裡是他們的成親大典,是他們即將走向一生的起點。假若他今日沒有出現,那個男人會有資格挽住林知之的手,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他,根本什麼都不是。
他的掙扎、他的輾轉反側、他每日每夜的痛苦、他陷入輪迴中的迷茫,對方全部一無所知。
這不公平。
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陷在那些數不清的回憶中?
可愛情又哪有什麼公平可言?
蒼侖立在空中,長長的黑色衣角隨風擺動。男人漂亮的暗紅瞳孔中帶了一些無法壓抑的受傷情緒——這點情緒讓他看上去像一隻千里迢迢來尋找主人的大型犬,本想將主人從別人手裡給搶回去,結果卻發現主人已經有了別的狗了……
這是蒼侖身上唯一還殘餘著的,帶點琊軒特徵的情緒。
但很快,男人壓下了眸中的感情。
魔尊修長的手扣緊刀柄,割破指尖,暗紅色的鮮血滲入噬靈刀之中。
男人周遭的魔力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般歡呼雀躍地活躍起來,巨大的刀之虛影膨脹開來,化作夜幕鋒刃席捲四周。
來自魔尊的威壓幾乎要穿透長老們的護體屏障,不少頂階靈器都在空中顫抖,憑藉主人灌輸而來的靈氣才勉強維持著作用。
玄華正面應對著蒼侖,卻眼也不眨,神色冷淡收回了那柄灰劍。
“大人——”一位長老擔憂地提醒道。
魔尊因為這聲叫嚷朝那處瞥了一眼,神念微動,那名長老立刻悶哼一聲,捂住胸口——那處有一柄刀影,穿透了他凝聚已久的護體神訣。
玄華攤開手心,長袖飄逸,高高在上如同一幅山水潑墨畫。
大地卻在此時顫抖起來。
在那名長老再也忍耐不住地痛呼出聲時,一道長光劃破天際,以極快的速度落入了道尊手中。
待光芒褪盡,落入眾人眼帘的是一柄平凡無奇的長劍。
它看上去是那麼普通,好似街邊隨手都能買到的品質——唯一使它不同的,是那些劍身上的累累傷痕。
那是一種武力的象徵。
在場之人幾乎都對它熟悉非常——尤其是羅仙劍宗之人,他們每日進出劍宗,都會在門口看見這柄守護之劍。
千年前擊退過蒼侖的那柄劍。
在感受到魔尊氣息的瞬間,這柄劍在玄華手中無法自制地震動起來,發出了高昂的劍鳴之音。
任誰看了都能明白它的戰意之雄厚。
當這柄古劍由玄華親自掌控之時,在此界沒有一個人能夠無視它的存在。
包括蒼侖。
那股凜然劍氣掀起了男人的髮絲,蒼侖嗤笑一聲,暗光在掌中凝聚,倏然劈了過去。
第97章 完結章
整片山河都如同炸裂一般。
大地開始劇烈顫抖,山川倒塌、海水倒流, 無盡的血色淹沒了蒼穹, 遮天蔽日。
在那漫天猩紅中,卻有一點寒光驟起。
那點劍光起初很弱, 很快卻勢如破竹般自橫而生,迅速將那血色撕開一道道口子。
無窮無盡的刀芒與劍氣在半空中相撞,靈氣爆裂, 耀眼的靈力餘波照亮世間,氣勢滔天。
玄華右手掌心一翻,體內靈氣澎湃而出, 黑白相間的道圖在長劍之上隱隱成形——蘊含著世界本源之力的古老劍陣瞬間將蒼侖淹沒其中!滄桑的守護之劍夾在劍陣中心, 呼嘯而去。
那一時刻,仿佛有萬千英靈縈繞於其上, 如同天帝旨令, 即將弒魔。
與此同時,蒼侖周身氣血沖天而起,滾滾紅雲好似血色之雷,交織著魔界的天地法則覆蓋了劍紋。
兩者相遇——
這股氣韻之浩大,令在場之人無不毛孔倒立,感受到強烈的生死危機。
震耳欲聾的響聲傳來,羅仙劍宗內冰雪萬年不化的內峰向下傾斜——伴隨著弟子們的尖叫聲,以山腰為界限,半坐山峰徹底坍塌。
而這只不過是因為它與這乾坤劍陣的小小一方擦肩而過。
這宛若末日般的景象在人界各個地方上演。
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眼前這日月陷落,萬物湮滅,感受到生命在逐漸的消逝。
“砰——”
蘊含著死意的冥氣如同星河夜空,凝固住天空,扭轉了日夜,黑暗在剎那間降臨人界。
蒼侖是對這些生命毫不在乎的——身為魔尊,他對生命有一種近乎本能般的漠視——更勿論如今他的情緒正處於失常的狀態。
他竭力想讓自己忘掉來這裡的原因,以及那個來自別人的吻——可還是不行。
他嫉妒。
他嫉妒到幾乎發瘋。
他應該嫉妒嗎他不應該吧他是以什麼身份出現在這裡的呢——
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滾燙了起來——伴隨著體內靈氣的一次次激盪,蒼侖腦海中那些缺失已久的記憶越漸清晰。
又來了。
男人彎了彎唇角,自虐般地想到。
每一次都是這樣——當他情緒不穩,或者夢中醒來的時候,這些該死的片段就會斷斷續續地出現。可當他真正要去搜尋,串聯它們時,總有朦朧的迷霧將完整的記憶遮蓋,令他如水中撈月一般,做著無用功。
可這一次比之以往好似有些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找到了那個人的關係,這一次出現在蒼侖腦海中的回憶要更加的完整——
那是一座空中瓊樓。
男人站在高台之上,凝神望著天地。
有一名少年伴在他身邊,時不時抬頭看一看男人俊美的側臉。
再比如雲氣繚繞間,顫抖的天地冕,以及掙扎的天尊……
這些回憶真的屬於他嗎?
或者說——
真的是這個世界嗎?
……
在蒼侖憶起那些片段的同時,天空開始了陷落。
巨大的黑洞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仿佛界靈震怒,即將毀滅這世間的一切。
護宗大陣起不到任何作用,伴隨著山峰洞府的陷落,羅仙劍宗幾近毀於一旦——而劍宗已經算是較好的了,其他地方更是如地獄降臨。
在蒼侖驟然緩下攻勢時,玄華也同樣默契地按住躍躍欲試的劍靈。
雖然玄華很想就此斬掉蒼侖,但身為道尊,他需要暫先穩定目前幾近崩塌的局勢——這絕對不是他與蒼侖的交鋒所造成的。
比起鬥法的後果,這簡直像是界靈死亡,一界坍塌的先兆!
玄華來不及細想,出手靈氣噴涌間,本能般地去維持天地間的平衡。
可儘管他為人界第一人,法力通天,可仍舊無法止住一整個大界連鎖般的毀滅——玄華長袖一揮,只能救下眼前的掌門以及長老們,在同一時刻,卻有更多的生靈死亡在他的面前。
他無能為力。
玄華以為自己應當會有些情緒波動的——可他沒有。
縱使道尊大人再冷心冷情,也應當心有蒼生,庇護天下道統,如此才可真正入得大道。
但如今面臨這滅頂之災,玄華沒有驚訝沒有憐憫沒有悲傷,他甚至覺得天下蒼生都可有可無。
好像自從化形以來,玄華一路修至化神,情緒都如千年寒冰般未有過波動,直到遇見林知之。
就好像他的一生就只是為了等待這麼一個人。
——為他生,也可以為他死。
玄華停下了動作,極其罕見地蹙起眉頭,內心升起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揣測。
在人界,沒有人比道尊大人更懂天地法則的誕生以及毀滅,也因此,他更明白如今的情況意味著什麼。
——這天地毀滅的速度,愈加快速了。
幾乎是頃刻間,蒼穹俯瞰之下,皆為廢墟。
在世界毀滅的那一刻,蒼侖徹底憶起了那折磨他無數個輪迴日夜的全部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