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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舔了舔唇,轉身回到後面,地上儘是骯髒的污水,腳上的鐵鏈嘩啦嘩啦地拖著地,扯得他腳踝作痛。好狠,竟然連腳腕也鎖上了。
他靠牆角坐著,從角落的石縫裡摸了摸,取出一柄小刻刀,又掏了掏,拿出一塊乾淨的長形木頭。牢房裡到處都是水,只有這地方能勉強放件乾的東西。在黑暗裡久了,他的眼睛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低頭,一刀一刀地在木頭上削刻。
“又在雕小木人?” 還是那溫和沉穩的聲音。
“想雕你。” 聲音稚嫩,卻是認認真真。
這是他的哥哥,關靈道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突然間小男孩抬起頭來,向著聲音那邊望過去,關靈道還來不及激動,倏然發現他的眼前是一面黑暗厚實的牆壁。
阻隔的。什麼也看不見。情緒來不及翻湧,就已經泡在冰水裡凝固。
手上的木頭出現一個模糊的人臉,小男孩卻不曉得接下去應該怎麼刻:“哥,你長得什麼模樣?”
原來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長得什麼樣。這意味著,他大約是從記事起就跟哥哥沒見過面,說不定從小住在這牢房裡。
關靈道心裏面慘然。最叫人難過的事,不是被虐待,而是被虐待時還不自知。這小男孩無從知曉其他人的童年該是怎樣的,他自記事起長在這裡,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雕雕木人,每天只是盼望著可以吃飯。
“兩個鼻子,一個眼。” 那邊溫和地說。
“我也是,兩個鼻子,一個眼,我們長得真像。” 說著又把自己說高興了,他蹲在牆角,“哥,你再跟我說說咱們家的院子。”
那邊的聲音放低了些,微微帶笑:“我們父親是南朝的一品官員。我們家的院子是皇上所賜,很大,有上百件屋子,一眼望不到盡頭。我們家有個很大的後花園,春天時櫻花遍灑……”
關靈道感覺得出來,這男孩嘴上沒說,心裡卻滿滿地都是渴望。那邊的男子說到一半,停了停沒出聲,小男孩黏黏糊糊地細問:“櫻花長得什麼樣子?花瓣握在手裡是什麼感覺?綠色是什麼樣的?”
“不說了,你繼續雕刻木人吧。” 那男子的聲音平靜下來,似乎也清楚同他說這種事不好,“以後再說。”
“嗯。” 低下頭,一刀一刀地刻著。
他不清楚自己長什麼模樣,只能摸著鼻子眼睛猜測,既然是親生兄弟,模樣自然長得也相似。
突然間,很遠的地方傳來雜亂的、痛苦喊叫的聲音,由遠至近。小男孩立刻抬起頭,把刻刀和木人往牆縫裡塞進去。關靈道熟悉這種聲音,這是鬼魂的聲音,空洞不實,像是平常死去的魂魄,遠不如被魂修殺死時慘烈。
“哥,他們來了。” 小男孩像是被驚動的狼崽,迅速爬到鐵桿面前,“快到了。”
黑暗的盡頭有腳步聲傳來,四五人,不緊不慢。其中卻有個腳步聲不一樣的,亂了其他人的拍子,走在最前面。關靈道不清楚來人是誰,他只知道這男孩有些害怕。
手腳都冷了起來,腳趾頭在地上的污水裡沒了知覺。
幾個人來到牢門前,最前面的男人身黑色衣服,一聲不吭地開了門。關靈道立刻躲向牆角,男人把一個黑色罈子和一個紅色的小爐放在地上,看也沒有看他,把門重新關上。同樣的事,他想必已經做了好多年,以沒什麼人味的聲音說:“開始吧。”
隔壁的門也隨之開了,似乎也放置了同樣的東西,有人吩咐:“開始吧。”
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就像是死了的人發出的聲音。
開始吧,開始什麼?
男孩卻似乎很熟悉自己該做的事,在黑色罈子面前蹲下來。罈子里滿滿地裝著死人的魂魄,沒有消散,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聲音,冤屈難耐,心有滿滿都是不甘。這些都是枉死的人,依照魂魄的低語和黑衣人身上濃稠的血腥味,這些人剛死不久,都是被他們殺死。
殺死他們做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取他們的魂魄,讓這男孩和他哥哥吸食修煉?又是為了什麼!
關靈道急得心跳加快。別,那都是死人的魂魄,吸食之後身上會有戾氣!
關靈道自然阻止不了,魂氣忽然間傾瀉入體,洶湧而入,引得他頭暈眼花,眼前發黑。恍惚中聽到那隔壁的男子說:“他年紀還小,煉魂的事今天由我來吧。”
黑衣男子簡短地說:“五歲吸魂,七歲煉魂,此乃吩咐,不可違逆。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用不著管他。”
煉魂,什麼煉魂!
倏然間,眼前一片黑暗。
緊接著,他像是詐屍般直挺挺地在坐了起來,喘著粗氣,渾身都是冷汗。窗外已近黃昏,隱約可聽見小鳥的啾啾聲,關靈道回不過神來似的,窗邊立著的男子身上灑上一層金桔色的光,一身水墨山水也像是浸在夕陽里。
“你醒了,剛才你看著畫直想睡覺。” 花彩行轉過臉來看著他,“睡了一個多時辰,昨夜的醉酒還沒醒過來?”
不,不是,那黑色的罈子。上清宮裡那送過來的黑色罈子,黑色罈子上刻著的字。那罈子里的魂魄不是讓他修煉的,也不是用來威脅他的,那是有別的意圖!
“你的畫,究竟是怎麼回事?” 關靈道呆呆抬頭,此刻還不清醒。
花彩行微笑著在桌前坐下來:“畫叫做入夢,其實是個陣法,能勾起許久之前的回憶,讓人想起記不清楚的細節。花家的陣法五花八門,我把它們融入我的畫中,自成一道,由來已久。想不到我今天剛畫好,你就不小心看到了。不過這畫也不會傷人,你就算修為低也不礙事——怎麼了,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沒什麼。” 心裡亂得要命。
他以前聽石敲聲說起過,花彩行以畫入道,把花家的修煉之術與道修融合,有時以一幅畫便能使數人深陷混沌,難以脫身。他這修道之術在南北朝素來有美名,今天關靈道一時間沒想到,竟然不小心看得著了道。
“此畫乃是修復之術,於身體無害,你可要緊?”
“不要緊。” 關靈道從床上爬下來,不聲不響地望著牆上掛著的畫,笑了笑,“不但不要緊,還覺得渾身舒暢,花公子可願將這幅畫借我幾日?”
花彩行沉默著沒說話,許久,慢慢把畫捲起來遞給他:“雖說對身體無害,卻也不能多看,免得沉溺在畫中不可自拔,耽誤了事。”
“多謝提醒。”
就算是用刀子逼著他,他也不會對畫中的牢房沉溺不走。他突然間想起百花台周圍的無底洞來,盧夜生說他哥哥就關在這無底洞裡,是真是假?
不行,他得去看看,無論如何得去看看。
第75章 主線劇情
手裡拿著畫紙,不知不覺地走到石敲聲的門外,停下。“敲聲,你知不知道無底洞怎麼走?”關靈道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清了清喉嚨又問一句,“百花台附近的無底洞,你知道在哪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