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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前什麼都不在乎的語調不太相同,今天帶了些極淡的焦慮。
計青岩微開了口:“得罪。”
兩字剛剛吐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已然捏了一枚白色棋子,隨手一捻。百花台上水藍色的身影瞬時間晃動,全身卻立時像是被飛雪籠罩,布料的輕微拉扯聲接連不斷。只見那飛旋的雪花沒有就此落地,如同被風吹動,向著水藍色的影子翻飛而去。就在這時,那身影從在周身亂飛的雪花中衝出,看似要躲避,臨近身邊時卻又忽然變卦,一道凌厲的劍氣倏然朝著計青岩而來!
劍氣本可以把雪花擋開,可是戚寧卻不肯躲,反而刻意地隱藏出劍的意圖。這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百花台下的人略有些吃驚,計青岩要躲已經有些遲了,眼神冰冷,待要再出棋子又怕真將他殺了,飛開時身形竟有些狼狽。戚寧一劍未成,劍氣卻也將計青岩的左臂的外袍割破,劃出一道血痕,卻還是不肯退,身形逼近。
兩人近在咫尺,相隔不過半丈,計青岩的目光寒下來:“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戚寧的目光卻忽然間軟下來,隱約有些沒有遮掩的慘然的乞求,壓低了嗓音道:“計宮主,你這次讓我得勝可好?”
計青岩微怔,咬著牙:“為什麼?”
“家父曾說過,只要我在殺魂修上排名前三,百花台上一舉得勝,我想娶什麼人都隨我的便。”戚寧的聲音沙啞,“我對不起岑木衣,又不能違背父母之命,你讓我勝了這場比武,將來我水行門欠你一個人情。”
計青岩心潮激盪,一時間有些心驚。
“我所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否則將來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戚寧見他什麼都不說,急得拉住他的手腕,“你那關靈道不是與岑木衣有交情?我知道你對這徒弟上心得很,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他和岑木衣的面上,就當是幫他做這件事,行不行?”
“你又知道岑木衣想嫁給你?”聲音有些咬牙切齒。
“她、她嘴上厭惡我,心裡、心裡對我——”戚寧閉了閉雙目,“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今日要是不答應我,百花台上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說畢他鬆了計青岩的手腕要往後退,計青岩忽得把他拉住,眸中聚煞,神情冰冷,捏得他的手腕像是要斷了一般。
戚寧屏住呼吸,不言不語。
許久,計青岩輕聲開了口,聲音不容置疑:“你得勝後,把落雨滴交給我。”
戚寧的嘴唇顫抖,倉促點頭。
計青岩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向後退了開去。
這場比武當真有些莫名其妙,兩人暗地裡不知說了什麼悄悄些話,之後計青岩像是什麼都不管了似的,出乎意料地棄台而去。台下的人面面相覷,這究竟是怎麼了,戚寧對他說了些什麼?本以為這是場暢快淋漓的比試,不想到連半炷香的時辰都沒過,就這麼別具一格地分出勝負。
高台上花家的弟子似乎也是怔住,半天才念道:“北行門戚寧得勝!”
花彩行緊隨著計青岩下了山,走在身邊,聲音里不知為什麼有些不高興:“你剛才究竟是何意?既然要救關靈道出來,勢必要提升修為,為什麼把落雨滴拱手送給戚寧?”
計青岩在半山腰上停下來,望著連綿不斷的群山:“就算我有了落雨滴,也還是誰也打不過顏無道人。不殺了他,就算僥倖把關靈道救回來,也不是長遠之策。”
花彩行似有些動了怒:“當務之急是把他救出來,之後的事再另作打算。人還沒有救出來,你憂心些什麼?”
計青岩轉頭看著他,安靜了許久忽然道:“你對靈道的事似乎太上心了些。”
花彩行抬頭而望,忽然間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不過是替你操心,誰都能看出來關靈道對你存了些什麼心思,他如今只怕滿心都在盼著你救他出去。”
一句話說得計青岩的心口痛起來。他低著頭坐下來。
沒有勝算,也得與他們作戰,無論如何也要把關靈道救出紫檀宮那個鬼地方。之後浪跡天涯也好,隱姓埋名也好,就算有一日被顏無道人追到,也不枉能在死前過些舒心的日子。那時、到了那時,不論再發生什麼,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花彩行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計青岩坐在石頭上望向遠方,天色不知不覺地轉黑、變暗,他卻沒有意識到。雲海上的落日從橙黃變紅,清清落落,忽然間全都掉入沒有盡頭的白雲之上。
突然間,身後不遠處有輕微的動靜。
計青岩的眼皮微動,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袖子倏然翻飛,漫天雪花飛旋著向他身後而去。後面傳來痛楚的輕叫,他轉身而起,只見身後暮色沉沉,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幾個蒙著面的黑衣人,沒有動靜,後面的兩個滴著血,讓人覺得陰森詭異。
計青岩望著他們,雙手瞬時間丟出萬道白影,身形頓起,向著山後的雲海中飛過去。尚未飛出幾丈,後面一道黃綾突然飛過來,將他的雙腿緊緊密密纏住!
計青岩心中大怒,在空中不能動,掙扎之下,黃綾竟然越來越緊。他的手如同利劍般砍下,使出渾身的靈氣,幾番撕扯,竟然也不能把黃綾拉斷。黃綾繼續沿著他的身體亂纏,計青岩的怒意愈發炙盛。這黃綾怕是修為高深的人所煉得的法寶,以他如今的修為,斷斷掙脫不了。
這些人是要做什麼,殺了他,還是要把他綁走?
身後的幾個人向著他飛來,為首的那人抽出一柄利劍,向著計青岩直直衝過來。
這些人是要殺他。
計青岩的手指翻動,捏住一枚棋子。就算沒什麼用,他還是不能讓這些人輕而易舉地得手,能殺一個就是一個。花彩行和石敲聲見他許久不歸,勢必要來尋找,他要撐到那個時候,或者等到這附近有人路過——
劍直直入體。
雪花紛飛,捅了他一劍的男子也全身是血,咽喉割破,用死魚般的目光看著他,從空中跌落了下去。
計青岩額頭罩著冷汗,力持鎮定地看著眼前幾個剩下的人。下一個蒙著臉的黑衣人連低頭看那人也不曾,抽出劍朝著他迎上來。
他們人多,自己早晚不敵。計青岩的嘴唇有些泛白,無聲無息間又中一劍。這些人走的都是同歸於盡的路子,寧願自己受傷,甚至沒命,也要把計青岩殺掉。
他身上插了兩柄劍,鮮血順著刀刃如泉水般地湧出來,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
就在這時,後面樹林裡忽然間有了什麼動靜,一陣輕微的風聲而過,那幾人的身形瞬時間晃了晃。計青岩微微眯眼,蒙面的黑衣人連聲音也沒來得及發出,就像片樹葉般落在地上。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樹林裡走了出來。計青岩借著月光,能看到那是個老人,戴著老舊的斗笠,白花花的鬍子隨風雜亂地飄飛,直到腰間。
什麼人,是敵,還是友?
那老人朝著計青岩飛過來,到了身邊,臉很陌生,目光里卻有些他看不太懂的情緒,像是思念,又像是欣慰,混雜在一起,錯綜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