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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安靜下來,四周黑暗寂靜無聲。
關靈道有些慌張地四看,不知為什麼對這暗沉沉的景象有些怕。
就在這時,他的周身像是火燒般痛楚起來。火焰自腳底蔓延至四肢百脈,不是尋常的火,而是從皮膚燒到了內臟,燒到了骨頭,從裡到外都在痛。他忍不住發出難以控制的聲音,聲音因痛楚扭曲沙啞得不能辨識。痛苦之中,灼燒突然間消失了,關靈道渾身冷汗地往四周看著,心頭卻更是害怕,像是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緊接著,身體到處一陣疼痛,像是被鈍刀子割著,一點一點把他的皮肉割下來,剁成碎片。
關靈道痛得眼睛裡聚滿了淚,身體困住不能動,不知不覺地恨意突起。他感覺得到,恨意正在扭曲著他的性情,他本是個歡歡喜喜的性情,如今卻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殺了。
“師父、師父……”
他意識混亂地喃喃自語。
手腕倏然一涼,關靈道立時間睜開眼,周身的痛楚不知不覺地消失。眼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道袍的年輕男子,容貌端秀,看起來像是個好性情,氣色卻凝重肅穆,目光里的冷意甚至有些怕人。他的手抓著關靈道的手腕,身體在空中飄著,像個魂魄似的有些通透,透過他可以看見掛在墨色染盤上的明月。
關靈道不敢亂動,嗓子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誰,怎麼能看得到他?
“你可是畫中的人?” 關靈道的聲音干啞,“花家主派我來找你,你——” 是不是要消失了?
紅衣男子沒有說話,像是花家主這幾個字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只是看著關靈道的臉。他的身體時而清晰,時而消失,關靈道心裡著急,反抓著那紅衣男子的手腕道:“我該怎麼救你?”
紅衣男子的嘴唇動了動,關靈道卻什麼都聽不到:“你說什麼?” 那紅衣男子突然間翻手一推,一股大力迎面而來,關靈道忙不迭地起身後退,四周的景象卻突然間急速離他而去,天旋地轉,像是被扔了出來。
他的頭有些暈沉,抬眼四看,自己已經離開了上清宮,周圍猶如雲霧般模糊,隱約可見幾步開外的計青岩。
回來了,他已經離開了古畫,回到花落春的院落當中。
四周的煙霧之味極濃,關靈道順著青煙飄動,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面。
躺在計青岩懷裡的身體動了動,睜開眼。計青岩低頭看著他,呼吸忽然間舒緩,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放鬆下來。關靈道默默望著他額上的細汗和他眸中難以辨識的情緒,幹著嗓子說:“師父莫為我擔心,我死不了。”
還沒幹夠你呢,死了怎麼甘心?
花落春冷笑一聲:“說了他不會死,死也是死在我的手裡。”
關靈道這才想起自己在畫裡待了整整四天,計青岩見他毫無音訊,怕是已經等得怕了。他的心中愧疚,在花落春面前又不好去握計青岩的手,慌張討好道:“我在裡面時辰久了,害得師父為我操心——”
計青岩的眸中跳著小火花,一簇一簇的,關靈道覺得這火花有些熟悉,怔了一下心頭歡喜,黏黏糊糊地看著計青岩的雙眸,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師父用不著擔心,我命大,想死也死不了。”
哪能就這麼輕易地沒了呢?心頭微異,不知怎的又想起畫裡的少年和白衣男子。
計青岩聞言沒吭聲,把他放開,不發一言地站起來。關靈道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攬著他已經是出了格,一臉尷尬地笑著,向花落春正色道:“花家主。”
“你見到了什麼?”
“花家主所見的畫中之人,是個身穿紅衣的男子?”
花落春的雙目如電,呼吸卻微有些浮動:“你見到他了?”
見到了,卻是個魂力不足半通透的影子,飄飄蕩蕩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這話要是跟花落春說了,他勢必要逼著自己尋求對策,可他現在卻什麼辦法也沒有,花落春聽了怕是要不高興。
“畫中靈氣消退,他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因此沒力氣出聲。” 關靈道看著花落春的臉色,“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如何為古畫延續壽命。”
他清楚這古畫裡的男子多半已經沒了救,但畫中人不死,花落春可能不會殺他,畫中人死了,自己卻是死路一條。
“他說什麼了?” 花落春坐下來低頭喝著茶,臉色看似不在意,聲音卻有些起伏不定。
關靈道的額頭滲出細汗,倘若他說出真相,說自己不曉得如何如何救他,就成了個無用的人。但要是隨口胡說,花落春洞悉人心,他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斷然不能隨意撒謊。
“他說,畫裡寂寞,時不時想起花家主。” 俗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死馬當成活馬醫,只好先說幾句他愛聽的。
果不其然,花落春端著茶杯的手微抖。“他氣色如何,臉色是不是還時常發白?”
關靈道的心頭黯然:“氣色有些不佳。”
花落春又低頭喝了一口茶,呼吸卻還是難以平靜:“我上次教他的聚氣心法,他有沒有時常修煉?”
“有,每日都修煉。” 關靈道說。
倏然間,一陣猛烈疾風襲來,關靈道只覺得自己的頸項被人生生掐住,腳底劃著名地面不住地後退,呼吸不順,混亂不堪地以後背抵住冰冷牆壁。花落春陰沉的面孔近在咫尺,雙目血絲充斥,手指深深陷入他喉間的肉里,直把他的骨頭掐得作響。“你胡說,我根本沒教他什麼聚氣心法。” 他的眼睛像在看一個死人。
關靈道在心裡罵了花落春八輩子的祖宗,滿臉紫漲連半個字也說不出,只是怒目而視。花落春的手輕輕一動就能扭斷他的脖子,這時候就連計青岩也不敢做些什麼,在他身後屏住呼吸冷聲道:“花家主放開他。”
花彩行也強自鎮定地低聲勸著:“家主,家主三思。”
“你敢騙我。” 花落春的手骨咯咯作響,周身煞氣如淡淡黑霧般散出,把個院落也弄得愁雲慘澹,“他究竟是怎麼了?”
關靈道艱難地閉上眼又睜開,嘴角微勾,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無聲的字。
“你說什麼?” 花落春眯起雙眸。
關靈道又勉強笑著說話,卻還是沒人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花落春的手一松,把他放開了:“你剛才說什麼?”
關靈道手支著牆壁咳嗽,又不清不楚地說了幾句,花落春越發不耐,拉起他的衣領道:“說清楚。”
關靈道笑著看他:“我說,我不想告訴你。”
花落春的臉色倏然變冷。
“花家主也知道我是魂修,無牽無掛的,死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花家主要殺我也好,要折磨我也好,我這些年來並非頭次受折磨,這次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的天性就是如此,別人對我好,我十倍百倍地報答,要是別人使蠻力逼迫我,我也只好說聲你去死。如今唯有我知道那紅衣男子的境況,唯有我知道如何救他,花家主想要我盡心效命還是一死了之,全憑花家主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