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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他便只是遠遠地站著。有人說他沒有感情,所以他也便沒有感情,連辯駁的意願也沒有。
關靈道不曉得,在上清宮裡倚著他說笑、看他下棋的時候,他經常刻意拖延,只為讓下棋的時光變得長些。他老早就對這徒弟動了心思,當時懵懂,只是覺得新鮮,然而時不時碰觸到的時候,心底還是生出陌生的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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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岑家的時候已經快到五更,冬天夜長,又沒什麼飛禽走獸,路上靜得只能聽到風聲,伸手不見五指。
計青岩在心中籌劃等下要做的事。君墨忙了一夜,該是差不多把那小環化掉了,石敲聲和宋顧追都清楚該做什麼,不需再多說,只等他們今天離開岑家就能帶著關靈道走。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白色小環。顏色形狀與花落春的略微有差,不拿在手裡卻也看不出端倪,半掩在褲子裡更是不會叫人懷疑。回去給關靈道暫時戴上,只要他在身邊守著,幾個時辰之間足以掩人耳目。
反反覆覆地在心中籌劃,將大大小小的細節演練得沒有缺失,他無意間抬頭,忽然間看到前方星星點點的火光,喧鬧的人聲遠遠傳過來,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他的心一沉,體內靈氣轉得更快,風般朝著那火光飛過去,直直落在關靈道的院落面前。
牆壁斷裂,石桌倒塌,四五個花家弟子或坐或躺,身上帶血,閉著眼不知道是死是活。幾個弟子把他們小心地扶起來,或是療傷,或是餵藥,來來去去極是混亂。
關靈道房間的門開著,黑黝黝的看不清。
糟了。出了什麼事。
心頭越來越沉,沒有走到關靈道的房間,卻在混亂的人群中遇到石敲聲。石敲聲拉住他的袖子不讓他前行:“靈道出事了。”
“什麼事?”
“半夜裡突然間醒過來,鬧出了好大的動靜。花家弟子進去時他雙眼赤紅,像是有些瘋了似的,正在割自己的手腕,想要從你的靈鎖上逃脫。他們見君墨幫忙咬靈鎖,先出手把君墨打傷了,關靈道出手將那兩個弟子打得不知是死是活,抱著君墨逃了出去。後來陸續有花家弟子來阻擋,花落春把他打傷抓了起來。”
“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現在花家上下對靈道恨之入骨,我怕花落春要下手把他殺了。三宮主,關靈道傷了花家弟子的事傳出去,南北朝必定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三宮主要是這時候帶著他出去——”
話未說完,身邊的計青岩已經不見了。
亂風颳過,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花落春的院落前,計青岩幾步走進去。站在窗前的男人正低頭看畫,計青岩尚未開口,只聽那男人頭也不抬地緩緩道:“計宮主。”
聲音出奇的平靜,幾乎不想是他認識的花落春。
“花家主,靈道今晚想必是出了意外之事,並非他本人所願。花家主行個方便,讓我見他一面把話問清楚。”
花落春把畫慢慢捲起來,搖了搖頭。
“花家主,你這畫惟有關靈道能救,花家主不管打算要做什麼——” 計青岩的聲音提高了些,比不得之前的冷靜,引得花落春抬起了頭。
他撫著手中的畫,低聲道:“你用不著擔心,我沒殺他。這畫暫且沒事了。”
什麼?計青岩皺起眉。
“畫已經沒事了,剛才關靈道引我進去見了他一面。”
他口中的“他”,必定不是關靈道,而是畫中住著的那個身穿紅色道袍的男子。
計青岩的心倏然落地,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屏住呼吸,渾身發冷,連身後的衣衫也濕了一片。“他現在人呢?” 計青岩問。
“我放他走了。”
“什麼?” 剛落下來的心又提起來。
“他想走,我放他走了。”
計青岩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花落春端著那畫坐下來:“我也清楚他此去九死一生,可是他執意要走,我總不能攔著他。”
計青岩很久沒說話,再出聲時,聲音已經冷靜下來:“臨走前他說了些什麼?”
花落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說替他把君墨交給石敲聲好好養傷。”
“還有呢?” 心中有些不甘,繼續問著。
花落春淡淡道:“沒了。”
沒了。
心裏面空空落落,像是失去了什麼。這小子不跟他見面就走,是怕他再用靈鎖將他銬起來不讓走?
什麼都沒說清楚,關靈道離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今夜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君墨吃了傷藥正在趴著頭無精打采,計青岩彎下身抱起它要走,花落春忽又把他叫住,聲音略有些心不在焉:“我那靈器被這條蛇毀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我都清楚。但關靈道走了,你之前有什麼打算我也不想再管。關靈道今天那樣子你沒見到,渾身上下殺氣四散,什麼人也認不得,要不是我強制他吃了丹藥,他怕是現在還到處傷人不死不休。”
計青岩話也說不出。當時的情景驚險萬分,他現在想起來就後怕。關靈道連傷數人,花落春當時把他就地殺了也不為過。昨夜究竟是被什麼人陷害,發生了什麼,害得他到這步田地?
一個不小心,現在怕已經是天人之隔。
“你去吧。” 在燭光下打開畫,花落春沒了聲音,心思已經又全都放在了畫上。
出了門把君墨交給了石敲聲療傷,宋顧追卻不知怎的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計青岩下意識地走到他的門口,低頭把玩著手中瑤玉,卻見宋顧追正背著莫仲賢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一開門,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三宮主。”
計青岩低頭看著他。昨夜這麼大的動靜,他怎麼沒有出現?
“昨夜睡得沉,沒聽到什麼聲音。仲賢說他半夜醒來時聽到了什麼,但不想吵醒我,因此沒有叫我起來。出什麼事了?”
計青岩把事情粗略說了。他若有所思看了莫仲賢一眼,說道:“你們兩人整夜都在?”
宋顧追默然點頭。
莫仲賢的睫毛抖著,把臉趴在宋顧追的背上。
“冷?” 宋顧追偏過頭看著他,看少年不聲不響地點著頭,隨即把莫仲賢放在房間裡,關上門走出來。
“靈道走了,三宮主打算怎麼辦?”
“你們在岑家等大宮主來接你們,我南下去歸墟神宗。”
遠方天色透出淡淡的灰白,比剛才明了幾分,隱約可見院落的輪廓。計青岩望向宋顧追,目光里的探究之意清楚無疑,像是看穿了一切,直把宋顧追看得低了頭。
“靈道昨夜分明是被人暗算,花家弟子見到他時,他正要把自己的手腕割斷逃脫,還好有君墨幫著他,卻也接連重傷好幾個花家弟子。靈道那樣子像是被人用魂術傷了,一時半會兒分不清真幻,只想著逃脫殺人。” 說著他的語氣重了些,“是誰暗算他暫時不知道,但是這人害得靈道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