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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空置之後,很快就會有新的病號住進來,據說還有人由於缺乏床位而無法住院。
武天閉上眼睛,最近這段時間,他已經學會如何在椅子裡睡覺,醒來時不再像起初那樣渾身酸痛。
對面病床上的肺癌男子一直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讓他感覺很不自在,為了迴避這目光,他乾脆閉上眼裝睡。
從眼皮的微小縫隙里望過去,他沮喪地發現,肺癌男仍在看著他。
遠處郵電局的大鐘敲響了四下,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武天感覺身心俱疲,但是卻無法入眠,今夜發生的事太刺激了,讓他的睡意徹底消失。
肺癌男突然開口說話,語調有氣無力,空洞而拖沓,跟電影裡的鬼確有幾分相似。
“哥們,你沒睡著吧?”
武天只好睜開眼,平靜地回應:“剛剛要睡著,被你給弄醒了。”
“我可能要死了。”肺癌男慢吞吞地說,表情卻顯得很從容。
肺癌男的情況很糟糕,缺乏專職陪護,白天偶爾有人來看望一下,大部分時間都獨自一個,武天在此的十幾天內常常幫忙為他從食堂里打飯和打開水,有幾次還幫忙從外面買煙。
武天:“別這麼悲觀,我看你氣色不錯,沒準是醫生弄錯了,過幾天就可以出院。”
這當然是謊話,可是沒辦法,還能說什麼?難道告訴他,他的臉色非常糟糕,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
肺癌男無精打采地說:“最近幾天以來,我老是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武天愕然:“看到什麼了?”
肺癌男:“剛才有個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女人,身穿藍色衣服,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會能夠看見,一會又看不到了。”
見鬼
武天被肺癌男的話嚇了一跳,本能地回頭看四周,卻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事。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說這樣的話,此前他曾經聽說過類似的言論,身穿藍色衣服的女子,像是在水裡泡了很長時間,皮膚蒼白浮腫,面目恐怖,渾身往下滴水。
他猜測這就是自己養的鬼,那隻大罈子里裝的應當就是這隻女鬼的骨灰,幾次噩夢中的女主角可能也是她。
這事很不對勁,他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夠看到藍衣溺死鬼,而他卻看不到。
還有一件令他感覺困惑的事就是,他幾次看到怪異的東西,卻沒在清醒狀態下看到自己所養的鬼。
難道她不願被看到?他不禁這樣猜疑。
肺癌男咳嗽了幾聲,然後用一片髒兮兮的毛巾擦拭嘴角溢出的膿血,從其胸部和呼吸道發出的聲音很像一隻破爛的手風琴,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共鳴,就像什麼東西被撕爛一樣。
武天問:“你還看到什麼?”
肺癌男手撫胸部,費勁地喘息,含糊不清地說:“有幾次還看到一個很小的嬰兒,非常瘦,腦袋顯得很大,身體表面可以看出骨頭形狀,肋骨一根根的非常清楚,皮膚青一塊紫一塊,跟一隻流浪小貓似的,在地板上爬來爬去。”
武天不由得低頭看腳下的地板。
想來這隻小鬼很可能就是新買來的小罈子里的鬼。
如果這些猜測都是真的,那未免太可怕。
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實——自己居然養了兩隻這麼恐怖的東西,這事感覺太離譜了,簡直不像是他所為。
他小聲問:“你看到這兩隻奇怪的東西有沒有做過什麼事?”
肺癌男:“大約六個鐘頭前,電視裡播放晚間新聞的時候,那隻小貓似的嬰兒出現在老頭的床上,抱著老頭的一條胳膊晃悠,還嗯嗯唧唧地叫喚,老頭一個多鐘頭之前死掉了,我不知道此事與小嬰兒有沒有關係。”
“你怕嗎?”武天茫然問。
“怕得要命,可又有什麼用,反正我活不了多久啦,也許再過半個月,我也會變成鬼,然後到處遊蕩。”肺癌男慢吞吞地說。
死亡氣息
武天小心翼翼問肺癌男,既然知道必死,為何還呆在醫院裡?回家應當更好些,想喝酒就喝,想做什麼就趕緊做。
肺癌男說經過化療和放療之後,體重下降了二十幾公斤,如今就連走路都已經成為一件很困難的事,而且最最要命的是,只有這裡才能提供讓人感覺不到疼痛的針劑,離開醫院的話,除非有人能夠弄來毒品,否則就沒辦法免除痛苦,那種感覺很糟糕,難受起來的時候簡直生不如死。
“哥們,你真倒霉。”武天誠懇地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幫你做點什麼。”
肺癌男:“以前我老是擔心,怕死掉之後什麼都沒了,就像煙消失在空氣中那樣,什麼痕跡都無法留下,最近這段時間,自從你和那位瘦哥們住進來之後,我看到了一些東西,由此發現靈魂在離開人體之後可以繼續存在,現在感覺好了很多,因為我知道自己死了可以變成鬼,不會徹底完蛋,而是換一種方式逗留在世界上,想來也許不算壞事。”
武天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問:“自從我來到這個病房之後你才看到奇怪的東西而此前沒看到過嗎?”
肺癌男慢慢點了點頭,臉上浮現苦澀的笑容。
武天心想這肯定是養鬼的緣故,兩隻鬼一直跟隨著自己,所以才會被這位仁兄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