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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塵借木偶的嘴與他對話:“道友,年紀大的人都不喜歡顯得年紀大的稱呼。我看你氣血兩虧,蝕骨香還沒解?”
“蝕骨香是藥師谷不傳之秘,不是那麼容易解的。”陸亭雲語氣輕鬆,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的嚴重性。
“宋道友,”他並不和宋懷塵爭辯“前輩”是對實力高強的修士的尊稱,也不對宋懷塵曲折離奇的理由表示驚訝,只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頗有些沒心沒肺,“上次遇見時你好歹還是自由身,這回怎麼就讓個木偶給困住了呢?”
“說來話長。”避開死局的符咒對宋懷塵消耗不小,幾句話的時間男人頭上已經見了汗,“長話短不了,見面說。”
說完這話,他轉頭問黃藥師:“是直接讓陸亭雲到映山湖來,還是先讓他去找找失蹤的人?”
黃藥師莫名其妙,覺得完全不需要選擇:“當然是讓他先找人!”
“氣血兩虧,”宋懷塵涼涼的問,“等他找到人,還能撐到這裡嗎?”
第9 章
黃藥師愣了下,隨後表情變得十分為難:“你想救他?可……”
可救了陸亭雲一個,映山湖消失的村民恐怕就真的找不回來了。
黃藥師話音落下換宋懷塵愣了愣,他垂了眼,低聲說了句:“我不是很習慣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
這句話宋懷塵已經是第二次說了,重複的過程讓他突然間暴躁起來,那感覺就像是別人的玩笑正巧踩到了你的痛腳,周圍的人笑著,你卻連難堪的權利都沒有。
異常憋悶。
黃藥師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正想詢問,就聽見男人深吸了口氣,然後繼續說到:“醫者仁心,往哪兒走你決定。”
陸亭雲在看地上的痕跡時,宋懷塵與黃藥師也看到了,村民們離開的方向與映山湖的所在是兩條路。
那頭陸亭雲等了會兒,聽宋懷塵“見面說”後沒了下文,開口問道:“去哪兒和你見面?”
宋懷塵催促黃藥師:“快決定。”
他補充了句:“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
黃藥師不可思議道:“一面之緣,他就聽你的了?你讓他往哪兒走他就往哪兒走了?”
宋懷塵向黃藥師投去平靜的目光,後者卻倍感壓力。
宋懷塵又一次催促,這回只有兩個字了:“決定。”
黃藥師一咬牙:“先找人。”
“先替我找到消失的人。”借木偶的嘴說完這句話後,宋懷塵鬆開了虛扣的手指,霧氣中的畫面同時消散。
在宋懷塵的一聲喘息中,黃藥師才後知後覺得發現了身邊男人的虛弱,他好像這才看見了宋懷塵的滿頭虛汗,出口的話帶著心虛:“你,還好吧?”
“你說呢。”宋懷塵不輕不重的刺了黃藥師一句,“醫者仁心……這是凡間傳出的話語,確實有道理,醫者的那顆仁心,偏向凡人呢。”
“凡人也是人,眾生平等,他們的命不比修士的賤。”黃藥師辯解,“他們比修士脆弱,自然要先照顧他們。”
宋懷塵點頭:“有道理。”他嘴角有溫文爾雅的笑,但眼神卻是不近人情的清冷,“但不是你的道理。”
宋懷塵知道自己不該說這些,他根本連“醫者仁心”那句話都不該說,可呼吸不暢的痛苦與難以排解的焦躁感讓他繼續說著話。因為靈氣的極端匱乏,男人眼前甚至出現了重影,他控制不了自己。
“陸亭雲中毒,他能比那些凡人多撐多少時日?又有什麼理由讓一個傷員去救與他毫不相干的人?”
“什麼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抓走那麼多凡人?地上的痕跡說明抓走映山湖眾人的是修士!修士對上修士尚有勝算——就算他受了傷,中了毒!”黃藥師不接受宋懷塵的反駁,語氣激動起來,“凡人對上修士不過一個死字,你敢說陸亭雲的處境不比阿晚他們好太多?”
“我不想和你爭辯這些。”宋懷塵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了,他一邊想著自己完全沒必要這麼為陸亭雲著想,一邊卻忍不住想罵人——他很難受,很暴躁,身邊這個人卻喋喋不休的和他唱反調,實在是太討厭了。
表情完全冷下來的男人身上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威懾力,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黃藥師心中泛起了隱隱的恐懼。
他分不清自己恐懼的是因為面前蒼白的,因滿頭虛汗而顯得格外孱弱的男人,還是他接下來的那句話:“畢竟和映山湖那群凡人有感情的是你。”
“你……”黃藥師張口結舌,“你狼心狗肺!”
“隨你怎麼說。”
宋懷塵重複了一遍:“我不是很習慣從感情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他補全了這句話中最關鍵的一個詞。
“一予一取,你給,我便還。”
“孫婆婆替我做鞋,我給她餛飩,阿晚替我把木頭人帶出去,我教她讀書。”
“如果你硬要牽扯上感情的事,說孩子們對我的信任,對我的依賴,那我確實欠了他們。”
冷汗從額頭滴落,宋懷塵冷冷道:“歸根到底,我是替陸亭雲覺得不值。”
“憑什麼他是修士,就要承受比別人更多的東西?就要不顧自己的傷痛去救他人?”
畫面消失了,可宋懷塵與木偶間的聯繫還在,即使陸亭雲將它裝進了須彌袋中,宋懷塵依然能察覺他的動向。陸亭雲確實沿著線索去找人了。
黃藥師驚駭的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陡然間一道閃電划過天空,擦過樹梢,撕開樹應,照亮宋懷塵半邊臉。
男人在明暗交錯中陡現詭譎,黃藥師看見他的眼睛,看見他瞳孔深處燃燒著的暗火,倒吸一口涼氣:“你走火入魔了?!”
與宋懷塵相處時間是不長,但黃藥師不認為他是面熱心冷的人,若宋懷塵之前真是裝的,他沒道理現在突然脫下偽裝。
宋懷塵此番說法實在太令人震驚,仔細想一想,一番話看似像模像樣,實則更像是發泄,語無倫次傷人傷己,完全不似他平日的作風。
黃藥師自方丈山來,見多了因各種原因求石問藥的修士,在冷靜下來後,終於發現了宋懷塵的不妥:“你關心那個叫陸亭雲的——關心和你只有一面之緣的修士,卻字字句句針對和你朝夕相處的映山湖村民,你自己沒察覺不對嗎?”
“境界不穩事關根本,你不和我說是自然,但你自己難道感覺不到?”
宋懷塵自然感覺到了,可心魔不是你察覺到了就能避免的,一如殺了狙如也無法阻止災難的發生。
男人閉口不言,嘴角的線條平直,襯著他那蒼白的臉色,整個人真的便透出股冷情冷心的氣質。宋懷塵在想,狙如預示的災禍莫非就是他自己?這個念頭投入他如岩漿沸騰的內心,並沒有激起更大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