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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榮山的視線定格在了宋懷塵臉上。黃藥師知道宋懷塵在歸園田居一事中占了主導地位, 於是也看過去,陸亭雲知道的更多, 宋懷塵對他說過,歸園田居是他宗門分支——這一點在與黃藥師講述事情經過時被隱去了。當時陸亭雲並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聽狄榮山一說卻覺得不對。
歸園田居與度量衡同時出現,在狄榮山的描述中已經是個可怖的龐然大物了, 而宋懷塵卻說它只是分支。
主宗必然比分支更古老龐大,那宋懷塵的宗門,該是什麼樣的?
狄榮山黃藥師看著宋懷塵,陸亭雲卻不敢看他。
宋懷塵將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放下茶盞, 垂了視線。他沒有立刻說話, 三人都看得出他在思考。
思考到底要不要說。
宋懷塵最終決定說出來, 他抬起視線, 並沒有特別注目誰, 泛泛的看著,泛泛的問:“你們知道無象殿嗎?”
陸亭雲茫然, 他完全沒聽說過,於是搖頭。
“無象殿?”黃藥師皺眉,雖然海外十洲的修士千年才能聚上一聚,但彼此間的消息倒也不算閉塞, 他沒聽說過鶴亭望有無象殿這個宗門,任何一洲上都沒有這個名稱,“那是什麼?”
“是我……”宋懷塵很想說“是我的宗門”,但細究起來,他又不能算無象殿弟子,於是只能說,“是我待過的地方。”
“我聽說過哦。”最後說話的狄榮山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無象殿,是藏盡三界寶藏的地方,歸園田居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狄榮山看著宋懷塵,眼神亮得帶上了侵略性。披著大氅的狄榮山坐在夏日的陽光中,卻仿佛在雪夜中跋涉的獵人一般:“我還聽說,無象殿坐落在十洲之外的仙島之上,宋道友,從海外來?”
既然決定說了,宋懷塵也不吞一般吐一半,直接承認:“我從海外來,替無象殿來找東西。”
黃藥師不明白了:“如果你是無象殿的人,那小丹峰又是怎麼回事?”他自己想了個解釋,“無象殿也是類似度量衡結構?”
宋懷塵搖搖頭:“等會兒和你細說。”
狄榮山表示他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稍候了,現在就說吧,我知道黃藥師也是從海外來的,十洲修士度量衡不可能找不到出處。”
陸亭雲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他勉強維持著鎮定,用仿佛不認識的目光看宋懷塵和黃藥師:“所以你們兩個,其實就是我們口中的神仙?”
事已至此,又早和宋懷塵討論過,黃藥師索性也攤開講:“是不是覺得很失望?”
陸亭云:“你們……讓我緩緩。”
“不用緩了,”宋懷塵道,“你們稱自己所在的地方為海內十洲,我們稱我們生活的地方為海外十洲。”
“海內海外的區別是誰分出來的?不管是誰,他的視野肯定比海內海外更廣闊,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海外十洲,不過就是海上又一處修士修行的地方。”
陸亭雲被宋懷塵提醒,突然回憶起自己在境界提升時所見的幻境——說是見也不準確,他什麼都沒看見,只是聽見。
“你們怎麼稱呼我們這裡?”陸亭雲問,“是海內十洲,還是用一個地名代稱?”
“我們不知道海內有十洲,只知道有一片生活著修士的陸地而已。”黃藥師回答他,“第一次聽見你說海內十洲,我們很驚訝。”
海外十洲再加上一塊海中陸地,那便是十一洲了。
宋懷塵見陸亭雲一臉沉思,便問:“怎麼了?”
陸亭雲抬頭道:“為什麼都是十洲?”
狄榮山說:“十是圓滿之數,大概是個虛指,像我們這裡,雖然被稱作中洲,但也不是全連在一塊兒的啊。”
陸亭雲點頭,自嘲般的笑道:“我自覺海內十洲已經夠大了,再加上海外十洲……那神仙的世界該有多廣闊。”
這話聽上去像應付的場面話,這個話題談到這裡也該結束了。
“我們把老底都掀出來了,能入伙了吧?”宋懷塵一手按在桌子上。
狄榮山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公事公辦又顯得親切的笑來:“當然。”
“我要看度量衡關于歸園田居和映山湖的所有記錄。”
狄榮山很慡快:“請。”
城主府中藏書閣第三層,唯有持城主印信者方能進入,狄榮山帶三人登上第三層,向守門老者規規矩矩施了一禮,而後出示印信,老者抬眼看了三人一眼,提筆記錄,然後才放行。
越過禁制,黃藥師轉頭又望了眼坐著的老者:“守閣人是化神巔峰修為。”
“他是度量衡的人,修為自然得高些。”狄榮山道,“畢竟他守著的,可是度量衡的秘密啊。”
禁制之後是一道長廊,左右兩邊是一排排密密匝匝的書架,那書架高得望不見頂,最高處居然有雲霧環繞。
“平陽是修真界第一大城,極適合情報的流通與儲存,所以這裡儲存著的,是度量衡所有的記錄。”狄榮山的語氣頗為自豪。
黃藥師看著兩側書架,頗為意外,架子上的是一冊冊青皮線裝書:“不是玉簡?”
“度量衡的記錄可抄可讀,唯獨不可直接刻入神識。”狄榮山回答他,“老前輩說這叫做返璞歸真,真正長久的,唯有紙筆記錄下來的東西。”
汗牛充棟,宋懷塵環顧四周,恍惚間仿佛回到了無象殿的書庫:“哪些是有關歸園田居的?”
狄榮山伸手一引:“最前面。”
度量衡藏書是以時間排序的,歸園田居在最早的那批記載中。
平陽藏書閣第三層,仿佛是打通了須彌世界的無限空間,大得驚人,那排書架藏在最深處,狄榮山一路帶他們走過去,一路介紹途徑的書架上都是些什麼內容。
陸亭雲越聽越驚訝:“這些書你都看過?”
“我元嬰就是平陽城主,總要有一技之長。”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些書里記錄著很多精妙的訣竅,彌補了我修為上的不足。”
陸亭雲想起了狄榮山在平陽地牢一抓一握間引動的陣法,耳邊聽到他繼續說:“宋道友,你操縱木偶的手法,與度量衡書中記載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從度量衡學到的小訣竅能讓我以元嬰修為對上化神仍立於不敗之地,它們太強大了,所以我很早就懷疑它們不是此世之物,今天,我更能確定它們真的是從別的、更高的地方流傳來的了。”
宋懷塵制服道一的陣法與城主府大陣類似,他口稱“借鑑”,實際上哪有那麼容易就能借鑑?
他能借鑑,是因為他熟悉這一系的陣法。
“我以為是巧合……”宋懷塵沉吟道,“但現在看來,恐怕是無象殿傳下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