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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塵插嘴:“這就是你半夜裡一個人跑出來吹樹葉的原因?因為沒人理你?”
“是啊。”陸亭雲順著話頭拐彎,“黃藥師一直只把我當做病人,唯一願意與我聊上兩句的宋兄現在也對我不冷不熱的,我可寂寞了。”
宋懷塵:“你自己作的。”
陸亭雲拂開柳枝往下看去:“宋兄,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把話挑明,你就當做不知道嗎?”
“這樣自欺欺人是不對的。”
“凡事留有餘地,”宋懷塵語氣平淡,“便萬事好商量。”
“這世上願意給別人留足餘地的人不多,很多事不逼一逼,更出不了結果。”陸亭雲的語氣同樣平淡。
“你不可能事事緊逼,所以你現在要逼我白簡的事,還是你我的事?”
“既然你都說是‘你我’的事了,那就不用逼了,還是繼續說說白簡吧。”
“我從黃藥師口中問到了來龍去脈,大概是因為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又有白簡親口描述的,他跟著讀書聲跑遠的情景,村人便認為是他將隊伍帶入了絕境——其他人都是為了找他,才跟著去了必死之地的。”
宋懷塵:“你們沒解釋?”
魔修的蠱惑不是針對白簡一個,而是對所有人。
“我們解釋了,但他們選擇忘記。”陸亭雲道,“每個人都會想,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呢?為什麼白簡有靈力,明明是最該被魔修吃掉的人,反而活到了最後?他們甚至會覺得,白簡之所以活著,是因為魔修故意放了他,讓他埋伏在村子裡,為徹底摧毀他們做準備。”
宋懷塵看著院中白簡揮劍的身影:“你們沒解釋?”
“我們解釋了,但我們的解釋,村人不聽。黃藥師也解釋,村人不過是陽奉陰違。”
因為黃藥師收留陸亭雲,並有效的治療了他,村里人對黃藥師的信任,略微降低了些。
“時隔半年後我再解釋,又能起什麼作用?”
村里人不傻,他們對黃藥師都起了疑心,對宋懷塵,這個穿上了短打,依然和他們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更不會多麼信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解釋。”
自從當了孩子們的教書先生,宋懷塵便把村里孩子的家庭情況摸了個遍,尤其注意了捏著本《聲律啟蒙》的白簡,他娘是村里人,爹是從外面來的,做著秀才打扮,言談間卻仿佛一個江湖客。
白簡家只剩他一個了,他母親生他時難產,這孩子是被他爹從他娘肚子裡剖出來的。
外面來的男人救了自己兒子,但剖開媳婦肚子的舉動太駭人聽聞,感嘆他當機立斷膽大心細的少,說他瘋了的多。
白簡爹不喜歡和村里人交往,又不會種地,雖然辛勞,卻還是漸漸撐不起這個家,自己也嗚呼哀哉。
白簡舉目無親,吃著百家飯長大,因為有個“瘋子”爹,向來沒多少人喜歡。不過畢竟是一個村的,大家拉拉扯扯,也沒讓他餓著凍著。
但也僅此而已了。
和白簡一起回來的阿晚則不同,她有孫婆婆護著,孫婆婆在村里人緣很好,而且,雖然她覺得大家對白簡不公平,哭喊著自己才是“災星”,可讀過書的白簡自願當罪人,才五歲的小姑娘根本說不過他。
陸亭雲鬆開手,柳枝垂下,又將他的身影掩蓋,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條條絲絛後傳來:“宋兄,你醒了幾天,我就吹了幾晚的葉子。你說你萬事留餘地,我吹葉子不是敲鑼打鼓,說實話礙不著什麼,為什麼你今天出來了呢?”
宋懷塵不是個閉目塞聽的人,他醒來之後明里暗裡打探過村裡的消息,再者大家認為他是為了給村子擋災才昏迷了半年,不管心裡轉著什么小心思,面上依然親切,絡繹不絕的來探望他,更是讓他知道了許多事。
兩個孩子天差地別的處境宋懷塵知道,白簡半夜練劍宋懷塵也早就知道了。
“宋兄,你終究是於心不忍,我只是逼你一逼罷了。”
白簡有決心,有恆心,更重要的是有良心。
他始終記掛著村人把他養大的恩情,始終記得宋懷塵教他的那十天書。他無父無母,更知道村里人以及宋懷塵對他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不求回報的恩情太大了,他無論如何都要報,即使那些人不喜歡他。
可那些說著不喜歡他的人,還是願意給他一口飯吃啊。
他怎麼能不回報呢?
“我可以護著他。”宋懷塵這麼說,他承認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這麼做,若要護著他,我便要教導他,就對他有責任。我不會在映山湖待一輩子,那麼我就得帶著他走,走出這裡我就是個修士了,我必然要帶他入道,那責任就更大了,我不喜歡做人師父。”
陸亭雲敏銳道:“你收過徒?”
“沒有。”宋懷塵乾脆利落,二十一世紀師傅徒弟不是修真。世界的師徒,“而且我也不會用劍。”
“我會啊。”陸亭雲毛遂自薦,他掰著手指,“宋兄你迄今為止已經救了我兩命,之後恐怕還要繼續救下去。”
宋懷塵一點不客氣:“那我就用一命之恩,換你去收白簡為徒吧。”
陸亭雲不同意:“一碼歸一碼,我說過不挖自己師弟牆角。”
宋懷塵:“教他劍的是你,等他學成了你師弟會看不出?”
“歸一宗收徒必須經過宗門的試煉,不能隨便在外面撿,我現在收他為徒,將來他的立場會很尷尬。”陸亭雲抬手摺下一根柳枝,“白簡是塊好料,我不想耽誤他。”
“若他沒個靠山又學了歸一宗的劍法,將來的名聲就難聽了。”
“你就沒想過,如果我的徒弟使著歸一宗的劍法,我的名聲也會很難聽?”
“宋兄你可以不教他劍。”
“他適合練劍。”
“能看出他適合練劍,卻不會劍?”
如同越繃越緊的繩索,對話進行到這裡,終於到達了某個臨界點。
替白簡著想是真的,但陸亭雲對宋懷塵更在意,他藉此機會,想挖宋懷塵身上的秘密。雖然陸亭雲見宋懷塵畫符最多,但宋懷塵攻擊魔修時用的不是符,可見他不是符修。
他攻擊魔修時直接用靈力,靈光凌冽,勢破萬軍,其中蘊含的鋒銳幾同於劍意。但如果他真是劍修,是能在靈力中顯露出劍意的劍修,那他全力出手時用得就不該是靈力,而該是劍氣了。
所以他也不是劍修。
那麼宋懷塵到底修什麼呢?
陸亭雲很好奇。
“我不會劍,”宋懷塵很平靜,“我懂劍,紙上談兵的懂。”
“你修劍,你說不想耽誤白簡,可見他天賦之高,我更不敢隨便教,須知基礎最重要,定型後再改難如登天。”
“我有劍譜,可以先教你,你再教白簡。”宋懷塵從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樹上的人,“可我憑什麼要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