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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亭雲仍不放心,伸手握了宋懷塵的胳膊,像是怕他會平地跌倒一樣,握得很用力:“但是為什麼?你的頭髮為什麼會變白?”
他回憶著之前的種種:“是因為我用了小木偶嗎?”
“那就又繞回是不是因為我是假嬰所以才導致不同的問題上來了。”宋懷塵用另一隻手按著陸亭雲抓著他胳膊的手,他掌心的溫度傳遞到陸亭雲手背上,是無言的安慰。
“你的劍呢?有下落了嗎?”
宋懷塵往正廳走,陸亭雲亦步亦趨的跟著,然後被宋懷塵按在了椅子上。
“沒有。”陸亭雲放鬆了手上的力道,但還是不肯鬆開宋懷塵,“我能感覺到它,但我們之間隔著什麼,確定不了具體位置,恐怕我的劍被封在什麼禁制里。”
“遲谷是不肯說,還是說不出?”宋懷塵繼續問下去。
他沒有問黃藥師在哪兒,沒有問陸亭雲是不是先回來了,為什麼要先回來。
因為答案顯而易見,不說破反而能更令人心安。
“他恐怕不是採花大盜。”陸亭雲回答,“我們都這麼覺得。狄榮山準備公開審問他——在世家代表和八宗代表之間的公開。”
集眾人智慧,更能問出破綻,問得謊言者詞窮。
宋懷塵也坐了下來,他設想最壞的打算:“如果遲谷不說呢?”
“那就對他用搜魂術。”
搜魂術不是秘法,但因為它能讓外人看見修士最真實的記憶,又有副作用——會破壞修士的識海,而被封為禁術。
陸亭雲說出禁術,宋懷塵沒什麼觸動,他思考著:“我覺得狄榮山公開審問的用意在於放線釣魚。”
陸亭雲也看得出來:“如果遲谷真的不是採花大盜,他維護的人,極有可能來救他。”
宋懷塵問他判斷的原因:“因為採花大盜至今未曾真正傷過人?”
陸亭雲點頭:“沒錯。遲谷不是採花賊,但肯定知道內情,他與真正的採花賊交情絕不一般,他說的理由,很可能是真的。”
因為所求世所不容,所以要報復。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宋懷塵念叨了句,“審問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明天是特殊的日子,“平陽解禁。”
一場疾雨,下得猛,停得也快。黃藥師回來的時候,烏雲已經散去,露出的月亮照得地面一片雪亮,他看見宋懷塵,第一句話也是:“你頭髮怎麼白了?”然後伸手就給宋懷塵搭脈,在陸亭雲的注視中,給出了“沒問題啊”的診斷。
宋懷塵抽回手:“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頭髮白得莫名其妙,自己看不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習慣,索性不放在心上。
然而陸亭雲卻無法把這件事輕輕揭過,宋懷塵的白髮讓他不安,讓他想起了半年的漫長等待,同時也給了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加深了他的不安。
“不可能無緣無故就白了頭髮。”陸亭雲低聲說道,但因為宋懷塵明顯不想糾纏於這個話題,於是說了一句後立刻轉了口風問黃藥師,“有什麼進展嗎?”
“狄榮山讓我給遲谷把了脈,他大概是想看遲谷有沒有中和陸亭雲一樣的蠱毒吧。”
陸亭雲被抓時,看見遲谷在車廂里。在遲谷自陳是採花賊時,陸亭雲忘了提這點,黃藥師想起時,已經是狄榮山讓他把脈的時候。
“所以我覺得狄榮山是真精明。”平陽城主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旁敲側擊式得尋找線索。
然而遲谷身上沒有繅絲,倒是有曾經中過迷藥的痕跡。
那麼,八宗議事時,金谷園長老與其師弟道一,異口同聲說他誤吸入迷藥昏睡不醒,就是真話了。
既然昏迷不醒,又怎麼會是採花大盜?
“狄榮山已經把消息傳出去了,現在八宗和各世家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黃藥師看了看天色,“平陽城主親自看守遲谷,就等天亮開審了。對了,他給我們留了三個位子。”
他們如今也算是當事人了,這三個位置留得合情合理。
宋懷塵笑了笑:“拭目以待吧。”雖然合情合理,但狄榮山最初接近他們的目的,到今天還是沒有說出來,或者明天天亮時分,就是謎底揭曉的時候了。
平陽城主遞出的消息到達了每一個需要知道的人手中,平陽城內暗潮洶湧。
小小的點心鋪子裡無人修煉,陸亭雲拉走了黃藥師,在後院平石上圍了結界,兩個人悄悄討論著什麼。結界不是防宋懷塵,是防蘊芝。靈芝精在植物叢中打坐,安靜得仿佛什麼都沒察覺。
他們的動作沒有避著宋懷塵,宋懷塵也知道他們兩個多半是在討論自己,準確的說是討論自己的頭髮。
突然白了頭髮的宋懷塵操縱著木偶人和面,想著他們是不是還會提到映山湖,提到阿晚。他想著哪種障眼法能把頭髮變回黑色,還沒動手,就覺得這沒必要。假嬰修為的陣法瞞不過黃藥師,虛假的變化沒法讓他們放下心。
再說了。
宋懷塵看著水缸中自己的倒影。
白頭髮,也不難看吧?
白衣白髮,倒像是傳說中的劍仙了。
水面突然起了漣漪,點心鋪子的結界被觸動,有人在外面喊:“有人在嗎?我是金谷園道一,能、能給我開開門嗎!”
宋懷塵讓木偶歸位,這才開了門:“什麼事?”
看見白髮的宋懷塵道一也有一瞬的愣怔,他很快回神,然後就直挺挺給宋懷塵跪下了,宋懷塵忙側開一步,不受他的大禮。察覺動靜走到前面來的黃藥師陸亭雲於是也看清了道一的動作。
陸亭雲和道一算是同輩,他搶上前想將人扶起來:“你這是幹什麼?!先起來!”
可道一鐵了心的跪著,就是不肯起:“遲谷師兄絕不是採花大盜!我和諸師兄弟都能證明!”
陸亭雲喝他:“既然能證明,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們可以證明,但丁師叔態度含糊,他不一定願意為師兄出言,而我和眾師兄弟沒資格列席,所以只能來請求三位,請還我師兄一個清白!”
“丁長老為何不肯出言?”陸亭雲不明白。
“遲谷師兄精于丹道,金谷園又是藥師谷的附庸,有傳言說師兄與踏月樓結親後,就將離開金谷園,進入藥師谷研習煉丹之術,從此便不算我們金谷園的人了,所以有些長老近來對他……並不是很上心。”
“這算是可以拜兩次師父?”就算是宋懷塵跨越了三個世界,認真算來也只拜過一個師父,修真界極看重師徒傳承,從沒聽說可以另投門戶的,又不是門客。
“金谷園和藥師谷之間偶爾可以。”這兩個宗門淵源頗深,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陸亭雲索性只說結論。可就算這樣,道一的話還是說不通,“就算如此,遲谷依然要稱金谷園為師門,丁長老不像是心胸狹窄至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