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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放開手,木偶人站穩在桌上。

    “看著。”宋懷塵掐了個手訣,調動微薄的靈力,繪出一個小小的陣法來。

    桌上的木偶突然動了一下,腦袋一扭,面向黃藥師。

    被沒有畫五官的木頭臉對著,黃藥師卻生出了一種它在看自己的錯覺。

    “看這裡。”

    小小的陣法懸浮在半空中,中心是一道影像,映出了黃藥師帶著愕然表情的臉。

    木偶確確實實在看他,而木偶的背後,是宋懷塵的眼睛。

    “我打算把這個送給阿晚,讓她帶去鎮上。”

    黃藥師說宋懷塵有手段就使出來,這就是宋懷塵的手段。木偶比糙螞蚱費事多了,貿貿然給小姑娘不僅突兀,對方也不會收。

    黃藥師搞不懂其中的聯繫:“教孩子認字和木偶有什麼關係?”

    他很快就知道了。

    在村里人的印象中,私塾先生都是嚴肅刻板的,時時刻刻握著戒尺準備打手心。然而宋懷塵的課堂上沒有戒尺,甚至沒有那一張張桌案,他讓孩子們圍成一圈,圈子中央是塊樹墩,樹墩上站著小木偶人。  

    宋懷塵從象形字教起,將小木人隨著字形,掰出各種動作。

    每一堂課都是歡聲笑語,孩子們一個個揚著笑臉,宋懷塵的授課方式無疑顛覆了村人和黃藥師的認知,後者發現宋懷塵的方式能讓孩子們記得更牢更快,於是忍不住問他上鶴亭望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給別人做長工的。”宋懷塵微微笑著,眼神放得很遠,好不掩飾自己的懷念,“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

    “那你怎麼……怎麼會想到這麼教書?”

    “因為我們那兒有先生提過‘寓教於樂’的理念,我覺得很有道理。小時候我也進過學,實在是被打怕了,既然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沒必要讓更多的孩子承受那種痛了。”

    十天,宋懷塵在映山湖的稱呼從“宋公子”、“宋叔叔”統一成了“宋先生”,沒架子的宋先生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孩子們離開的時候,圍著宋先生眼淚汪汪,男人把木偶給了阿晚:“帶阿木出去見見世面。”  

    然後又將充作教材,一直寄存在他那裡的半本《聲律啟蒙》還給了白簡,囑咐這個年齡最大的孩子:“照顧好弟弟妹妹。”

    緊緊捏著書的男孩重重點頭,紅著眼睛的阿晚抱著小木人大聲說回來給宋先生講故事。

    宋懷塵站在原地,站在孩子們看不見的結界內側,目送他們離去。

    黃藥師看他表情不同於往:“怎麼了?”

    “突然覺得有點捨不得。”

    黃藥師安慰他:“除了白簡,其他孩子還會回來的。”

    “就算他們回來了,”宋懷塵有預感,“這片桃花源,也不會同之前一樣了。”

    第7 章

    往鎮子上的隊伍出發了,帶走了半數孩子,映山湖突然安靜了許多。

    宋懷塵和黃藥師偶爾透過木偶的眼睛看看,幾名青壯,幾名婦女,帶著一群孩子的隊伍翻山越嶺,走得辛苦,卻也乏善可陳,不過曉行夜宿,飢餐渴飲八個字。

    “對這些孩子來說,去一趟鎮上,也相當於一場修行了。”  

    一開始,辛苦的是大人,他們管不住吵吵鬧鬧,蹦蹦跳跳的的孩子。

    在輕舟之上聽兩岸的虎嘯猿啼是瀟灑,蜷縮在篝火旁,聽狐叫狼嚎,卻是驚恐與考驗了,夜色中一雙雙碧油油的眼睛不知嚇得多少孩子睡不著覺。

    漸漸的,在風餐露宿的旅途中,他們慢慢成熟起來,變得更聽話,更懂事。

    到鎮上看一看,外面世界的繁華富貴,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將對孩子們的人生產生影響,促使他們成熟。

    為了趕上冬日裡的盛會,映山湖的隊伍是在秋天出發的,這個時機可以說是非常的不妙,因為秋日正是農忙時節。十幾個壯勞力一走,村里老弱婦孺全得上陣,忙得不可開交。

    黃藥師也忙,長時間的勞作讓一群莊稼人腰酸背疼,藥堂里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消耗得極快。

    還有人想過年開開葷,跑去山上打獵,秋肥的兔子沒打倒,腿倒摔斷了。

    莊稼地里的事情宋懷塵不懂,他的水平也只能伺候伺候屋後歪瓜裂棗的幾顆小青菜。在藥堂幫忙遞個藥,止個血倒是手到擒來。

    黃藥師看得稀奇:“你經常受傷?”  

    他並沒有在宋懷塵身上,看到屬於高手的風範,只看到了廚子的積累。

    “那幾個人身上的傷,不像是黃鼬撓的。”宋懷塵將手裡沾了血的紗布扔進水盆,順手搓洗,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黃藥師一無所覺,壓低聲音給他解惑:“他們越過了林界。”

    山上圍出了死局的籬笆就是映山湖人口中的林界。

    林界內是安全的,林界外的山林有去無回。

    一代代人口口相傳的警示在歲月變遷中失去了效力,往林界外探索的人越來越多,回不來的有,但能回來的更多。

    “只要你還能看見籬笆,你就是安全的。”

    村里人這麼說,無形中擴大了林界的範圍。

    宋懷塵在乾淨的水中洗了手,捻起在滾水裡煮過的乾淨紗布:“這幾個人抓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何以見得?”

    “他們眉間有黑氣。”

    黃藥師偷偷看了眼:“我怎麼沒看見?”  

    宋懷塵看著飄過視線的山羊鬍子:“因為你老花了。”

    黃藥師:“老花?什麼是老花?”

    “老眼昏花。”

    黃藥師在長袍的遮掩下踩了宋懷塵一腳,後者靈活的閃開,捏著紗布去給傷員包紮。

    “宋、宋先生,您歇著,我自己來,自己來!”坐在藥堂里的漢子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也不管胳膊上還在淌血的傷口,伸手去搶宋懷塵手裡的紗布。

    宋懷塵舉高胳膊:“坐好了!”

    是藥三分毒,更何況是標明了的“毒。藥”,藥效褪去,黃藥師提醒他服藥,宋懷塵表面應著,私底下卻不吃。

    修為是他立身之本,在遍地修士的鶴亭望能掩飾,他不信在凡間便不能掩飾了。

    男人在靈力匱乏至極的凡間,拼命抓取空氣中有限的靈氣,織出精妙的循環,死死鎖住周身氣機,讓自己看上去與在藥效作用下無益。

    所以男人一張臉始終透著病弱的蒼白,黃藥師問他,他只說水土不服。  

    看上去十分體弱的男人認得字,是小一輩的希望,即使教書方式神奇,村人依然對他十分恭敬。

    讓宋懷塵替自己包紮傷口?想都不敢想。

    “這紗布是滾水裡煮過的,乾淨,你手髒,別碰。”

    宋懷塵開口,沒人敢反駁。

    黑臉漢子訥訥坐了回去,渾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從頭到腳都不自在。

    黑臉漢子治完傷,沒立刻走,他還要等和他一起上山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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