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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離體帶來的劇烈眩暈讓宋懷塵連打坐的姿勢都維持不住,身體一歪倒在地上,碧色光芒映著他的臉,更顯得宋懷塵臉色蒼白。
晨光從窗欞中探入,雞鳴犬吠聲聲入耳,宋懷塵聽見黃藥師在藥堂中招呼病人,曬著藥材的小院裡人來人往。
在這俗世的喧囂中,在晨光的照耀下,眩暈感漸漸散去,熟悉的焦躁如同畏光的野獸,盤踞在宋懷塵內心一角,弓著背,踱著步,卻再不敢伸出爪子。
宋懷塵當機立斷,落下鎖,將野獸關進籠子。
然後他撐起身體,擺回打坐的姿勢,開始鞏固境界。至於為何會神魂離體,飄到陸亭雲手中的小木偶里,暫時還沒空思考。
在凡世的喧囂聲中,宋懷塵內心出奇的寧靜,他想著等自己出關,該給黃藥師道個歉,為自己昨晚的口無遮攔。
寧心靜氣,入定之後神思飄散,如一縷輕煙隨風而上。
彩雲繚繞,視線被遮蓋,天地間一片迷濛,白玉階上的落足聲,是輕微的金石扣響,環佩叮咚中,有人走近了,來人問:“你在做什麼?”
宋懷塵答:“修煉。”
一方白玉桌從從朦朧中顯出形來,一隻手拿起了倒合在桌上的秘籍:“斬塵訣?”紙張翻過的聲音中,那人又說,“還是殘本?練這雞肋做什麼?”
“老君說我塵根未斷,我翻著了這麼本書,就練著玩玩。”宋懷塵將書從那人手中抽回,“若還不行,怕老君會將我一腳踹進海里。”
“那一定要記得慢慢練。”看不清臉的來人在石桌上扣了扣手指,一面棋盤憑空浮現。
宋懷塵伸手一按,掌下便出現了一隻棋盒,他掀開蓋——黑子,宋懷塵落子:“你這是認定了我練不成了?”
白子跟了一步:“殘本自然是練不成的,你也說了,不過是練著玩玩。更何況你名懷塵,怎會忘塵,更何提斬塵?又何必斬塵?”
“塵根不斬,仙道難昌,你們修為一日千里,若有一天都飛升乾淨了,我豈不寂寞?這塵根,還是要斬一斬的。”
“誰說仙人就沒有七情六慾了呢?”執白子的道,“你練不成也好,等我們都飛升了,你自然就成了宗主,老君也不用頭疼你不肯接班了。”
宋懷塵用黑子敲著棋盤:“我修為最末,排行最後,怎麼可能去當什麼宗主?老君他看上我什麼了?以前我在外面遊歷,哪次不是屁滾尿流的跑回來求救?你們這群師兄師姐又為什麼會同意?”
“因為當宗主太麻煩了。”與宋懷塵對弈的人直言不諱,“動腦子的事你來,打打殺殺我們來,誰讓你修為最弱,鬼主意最多——我贏了。”
那人伸手一划,示意宋懷塵看棋盤上連成一線的五顆白子。
他們下的是五子棋。
五子棋是宋懷塵想出的無聊小把戲,想要從他這兒經過,就要下贏他。
小孩子的遊戲而已,又有誰會下不贏呢?一時失手,再來一盤就好。
宋懷塵不過是想為往昔留一點念想,結果卻得了“鬼點子多”的評價。
男人將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拍拍手站起來,白衣逶地:“這回又賣出去了什麼?”
彩雲沿著白玉階散去,台階級級向上,直至目力盡頭,其上矗立著的輝煌大殿仙氣繚繞,匾額上書三個大字——
無象殿。
來人與宋懷塵拾階而上:“這回賣出去的東西,殿內不一定有,說不得要你出去找一趟。”
“什麼東西無象殿裡都沒有?而且為什麼要我這個守殿人找?”
“這次的客人求的是‘一人心’,要你找,自然是因為你宋懷塵塵根未斷啊。”
是了。
宋懷塵的意識在半睡半醒間沉浮,終於想起了他會漂到鶴亭望的原因。
那日他與記不清哪個同門在無象殿內把存貨翻了個遍,到底是沒能找到客人想要的“一人心”,期間嫌麻煩的宋懷塵拿著數種媚藥,迷藥問那同門,所謂一人心能不能這麼解釋,都被無情的拒絕了。
然後他就被老君一腳踹下了海。
為老不尊的傢伙在岸上喊:“尋得‘一人心’,順便渡個紅塵,斬個塵根,化個仙后回來繼承宗主位啊,老頭我等你啊。”
宋懷塵被海浪拍下去浮起來,拍下去浮起來:“你倒是告訴我是誰要誰的心啊!”
和他一起在殿裡翻箱倒櫃的同門沖他喊:“我也不知道啊!”
無象殿不循常理,無論是多麼虛無縹緲的東西都能找到,且找到的方法也千奇百怪,找著東西了,無象殿眾會有感應,那感應玄之又玄,同門們相互點頭,以代詞指稱,交流時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卻沒法說出一個形容的字來。
宋懷塵認為自己是感應不到的,因為他雖然算無象殿的人,喊著師兄師姐,卻不能喊那老君師父——這也是他只有師兄師姐,沒有師弟師妹的原因。
故以雖然老頭一再喊著讓他繼承宗主位,但宋懷塵從來不當真。相熟的幾個師兄師姐起鬨,他也全做玩笑,至於為什麼是玩笑,自然是因為他與人為善,和大家都處得不錯。
所以當他被海浪一次次吞噬,一次次為了自救不得不壓榨靈力,致使境界一再下降時,他幾乎是絕望的。
心魔始生。
“一人心”不過是個藉口,無象殿的人終於不耐煩他這個吃白飯的,想要趕人走了。
絕處逢生,他上了鶴亭望,被另一個白鬍子老頭給救了,宋懷塵心裡感激,但再做不到像之前那樣與人交心。
人的轉變突兀且快,外表上看還是那個樣,內里卻變得又冷又硬了。
宋懷塵根本沒費心去找什麼“一人心”,只是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機緣巧合下,他又找到了十幾頁斬塵訣,就可有可無的修煉起來。或許他這不求上進的態度正和了無為的道,修為漲得飛快。
隨後宋懷塵就找到了自己的道——他更樂於稱它為自己的處事原則。
就事論事,不談感情。
可以讓別人欠他,但他決不能欠別人。
“這樣的話,我就能過我自己這關,告訴自己,我還是個好人。”
第11 章
宋懷塵睜開眼,聚靈陣已經變得暗淡,上好的靈石閃爍不定,已然快要消耗殆盡。
肩頭的傷口已經癒合,宋懷塵掐指捏訣,想吹去肩頭血跡,不期然看見了指尖沾著的血,陸亭雲的血。
聯繫入定時回憶起的“一人心”,自己莫名其妙的神魂出竅,再加上鶴亭望要找的大才,宋懷塵悚然一驚,這兩個要找的人,莫非都是陸亭雲?
細思恐極,宋懷塵拒絕深想,往窗欞望一眼,外頭一片漆黑,又到了不聞人聲的夜晚。
心底那隻焦躁的野獸又開始咆哮了,宋懷塵將牢籠加固一遍,收了陣法,打開禁制走出去。
病人都已歸家,藥堂中隔簾捲起,宋懷塵的視線毫無阻礙的穿過瀰漫著藥香的正堂,落在了院中盤腿而坐的黃藥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