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海潮般向上扑打的靈力風暴因為宋懷塵的介入驟然出現了一道漩渦。
漩渦以宋懷塵為中心,仿佛一個無底洞,如同貪渴的巨獸張開嘴狂飲一通,又如夸父飲河渭,幾至竭澤。
傾斜角極大的坡道變成了垂直向下的山壁,通道由寬及窄,洞壁更顯嶙峋,那些突出的尖角全靠由下而上的靈力風暴支撐著,才不至於塌陷,宋懷塵攜著漩渦一路下落,無論是風還是靈氣,都被他帶走,通道中響起金戈交鳴般的迴響,堅持了不知多少年歲的岩塊一塊塊從洞壁上鬆脫。
山體碎裂聲清晰可聞。
宋懷塵一手捏著引靈訣,另一隻手變幻手勢,移動的指尖上染著一層薄光,那光在漆黑的環境中留下清晰的軌跡,仿佛繁花綻放。
覆在洞頂的薄薄一層禁制沿著洞壁向下延伸,符文如藤蔓,將鬆脫的岩石緊緊纏住,牢牢按在洞壁之上。
一座山的坍塌於一舉手間消於無形,宋懷塵終於落到了底。
地是暖的,濕的。
墜落的通道狹長,底下的空間卻是寬廣,平穩的水聲迴蕩著,放眼望去一片粼粼波光。
微弱的光源在水底,宋懷塵蹬掉殘破不堪的鞋子,赤腳踩入水中。
水溫宜人,內含豐沛靈力,宋懷塵索性把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也扒了,就著水底透出的微光,小心翼翼的往水深處走去。
溫暖的水沒過腳踝,沒過小腿,沒過腰際,沒過胸膛,直至沒頂。
宋懷塵屏氣凝神,注視著水底光芒,腳底一蹬,往那處潛去。
流水沖走他身上的污漬,同時治癒著宋懷塵滿身傷痕。
宋懷塵到底不習慣赤身裸體,變相的洗了個澡後就在水中穿起了衣服。
那衣服不是他在鶴亭望時的一襲文士青衫,而是瞧著便有仙人氣的廣袖長袍,一襲白衣在水波中泛光如銀,更襯得他泠然出塵。
宋懷塵在鶴亭望不穿白,並不是為了什麼韜光養晦,若他真是那么小心謹慎的人,此刻更不會穿回本來的衣服。他不穿白,只因為大師兄一襲白衣滿洲皆知,他沒有與之爭鋒的意思。
無心之人亦有心,避其鋒芒卻終究容不下。
穿戴好了,宋懷塵才靠近了水底散發出光芒的東西,那是截一掌長兩指寬的白色圓柱形物體,斷口粗糙,像是從什麼東西上硬掰下來的。
這東西不僅發著光,而且還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出靈氣,濃得連此時恢復了泰半的宋懷塵都感受到了壓迫。
宋懷塵試探著伸出手去碰了下,手感頗硬,表面稍顯粗糙,像一截骨頭。
好像是截骨頭的東西對宋懷塵的觸碰沒有反應,男人膽子大了些,伸手握住,等了會兒,向上拔了拔。
然後他感受到了阻力,這截骨頭下面還連著什麼東西。
宋懷塵是踩著石塊入水的,此刻他潛至水底,看見的也是一片亂石,而骨截溢散的靈力,在漫長的時間中將周圍碎石吹成細沙,宋懷塵伸手將最上面一層拂開。
骨截之下依然是白骨,那顯然是只人手,緊緊攥著骨截,指骨尖端刺入,與之連為一體。
而這隻手的手腕處,抓著另一隻手——也是骨頭嵌進骨頭的抓法。
他們在搶這一截骨頭。
搶這截骨頭的不止兩個人。宋懷塵又推開一層細沙,下面層層疊疊露出的都是森森白骨。那些白骨都屬於修士,其上殘留著微弱的靈力,在湖底發出微弱的光,抵抗著骨截散發的靈力。
骨截的力量層層削減,宋懷塵推開一掌深的細沙後便推不動了,因為細沙又變回了碎石,層疊的骸骨彼此交疊,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不把上層骸骨完全清除,他便不能看到下一層的全貌。
宋懷塵不想看了。
因為他用靈力略微一探,盡頭處仍是白骨,不知堆了多厚。
宋懷塵浮出水面,四下一望,已經離他入水的位置有了一段距離。水是流動的,他索性順著水流往前飄。
水底白色骨截發出的光芒漸漸遠了,他卻毫無回頭的意思。
那東西為千萬人所爭奪,宋懷塵遇上了,卻不要。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視野里再次出現了光。
光芒漸盛,水聲在密閉空間中的迴響漸漸弱了,空間復又變得狹窄,而水位漸高,幾乎頂到洞頂。
宋懷塵不得不又潛入水中。
水速驟然加快,靈力飛速流失,潛在水中的宋懷塵當即感到窒悶,而後,他被一股暗涌頂上了水面。
窒悶讓他下意識的張口呼吸,而稀薄的靈氣卻進一步加深了窒悶感。
宋懷塵往水面上游,卻被一股暗涌拍了回去。
滾滾水聲之中,他模模糊糊聽見有聲音在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落水不等於溺水,宋懷塵安然無恙,然而他被暗涌拍下去的那一下太像不會游泳的人沉底,岸上已經有人跳下來救人了。
下水的人水性極好,很快靠近了宋懷塵。在水中不便交流,宋懷塵不抗拒對方的好意,任由對方倒拖著自己往岸邊游。
嘈雜人聲中,宋懷塵被拉上了岸,他意思意思的吐了口水出來,隨即便向把自己拖上來的人口齒清晰的道了謝。
大概沒遇到過這樣的溺水者,周圍人吵吵嚷嚷,回答宋懷塵的“不客氣”聽上去滿是尷尬。
渾身濕透,呼吸不暢,宋懷塵坐在地上。他抬頭打量周圍的人,荊釵布裙,粗褐短衫,有的手裡還提著鋤頭忘了放下,無論老老幼,一張張臉上都有風吹雨打的痕跡。
莊稼人們在宋懷塵打量的視線中不自在的移開眼神,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下意識的做出摸摸鬢角,壓壓裙角之類的動作。
濕淋淋的落魄男人一身白衣服很好看,男人的一張臉更好看。
“讓一讓,讓一讓!”呼喊聲由遠及近,聽上去並不急切,人群分開一條小fèng,一個蓄著山羊鬍,穿著長衫,踩著糙鞋的郎中扛著藥箱擠了進來。
看上去才到而立之年的郎中摸著山羊鬍,看了宋懷塵一眼,宋懷塵也看了他一眼。
一個眼神就這樣完成了交換。
郎中轉身揮開周圍的人:“散了吧,散了吧,這傢伙沒事,我回去給他煮碗薑湯就好。”
宋懷塵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對著一邊走一邊回頭的村人們作揖道謝,他這一彎腰,腳步拖沓的莊稼人哄一下散了。
“這位道友,你從哪兒來呀?”郎中拖著腔調問。
宋懷塵一指水面:“從水裡來。”然後他問,“這是哪裡。”
郎中也指著水面:“映山湖。”
漣漪已散,水面平如鏡。
一面鏡湖,三面環山,山影倒映水中,青翠剔透,無愧於映山湖這個名字。
宋懷塵撈起濕透的衣袖,攥在手裡擰著:“沒聽說過。”
村子很小,兩人腳程極快,曬著藥匾的小院子已經出現在視線里,郎中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你當然不會聽說過,畢竟連瀛洲、蓬萊都沒有映山湖,就是不知道道友你從哪一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