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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德拿起其中一份報紙仔細閲讀了一下;報導稱先後慘死的男人和女人是舊同學關係,中學時曾經同班。現在的報紙記者對於這類型的巧合窮追不捨;就像那個曾敏兒一樣。布萊德放下報紙,拎著紙袋離開便利商店。
布萊德搭電梯回到自己的套房,電梯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他一個人。除了電梯上升的滾輪機械聲,一切安靜得可怕。布萊德不期然想起跳火車軌的那個禿頭男;他仿佛真的從此找到了平靜了一樣,義無反顧地跳下了火車軌。
以死亡祭祀平靜,了無遺憾。禿頭男臨死前那一抹滿足的笑容,或許是他這一生最美的容顔。
“你根本連引起別人注意的勇氣都沒有。”魔鬼的聲音,如催魂令,如影隨形。
布萊德這次連掙扎也放棄了。他整個人的身與心,都累了,無力再抵抗這個魔鬼。布萊德木無表情地步出電梯,插入鑰匙,轉開門把,回到離開了兩天的房間。
他放下手中的紙袋,關上門,轉過身,掃視了整個套房一眼。這是一個單身漢氣質明顯的單人套房,一張單人床、一雙拖鞋、一張書桌,廚房水盆上放著一隻瀝乾的杯子和一個盤子。他和鄰居只有點頭之交,雖然還算和睦,可是因爲鄰居們都是早出晚歸、性格神秘的住戶,他們還不到深交的地步;如果布萊德幾天沒有出門,也不會有人發覺有異。
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是這樣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人。
他一直那麽努力對別人好、維持善意、熱心助人,可是到最後,他換來了什麽呢?一瞬間,布萊德辛苦經營的世界,像玻璃一樣破碎了。
阿修陷入昏迷、小強出國、小霞有太多事情要煩惱、文素奔波研討會太忙碌……忽然之間,他發現自己是多麽寂寞的一個人。
孤單、寂寞、一個人。
“可憐的人。”連魔鬼也同情起布萊德來。布萊德搖了搖頭,脫下鞋子和襪子,把紙袋裡的牛奶和汽水放進冰箱裡,把零食放在權當餐桌的廚房櫃檯上。
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了,是文素。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文素。聽著文素的聲音,布萊德內心的悲涼感卻漸深而無法自拔。好幾次他想說什麽,而文素似乎在等待他說什麽,但是他卻發現自己詞藻貧乏——不,情感貧乏。
就連和文素在通電話,魔鬼還是繼續留連不去。
“她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她根本不在乎你對她的感覺。”魔鬼在竊笑。
最後,布萊德還是找到了最簡單的詞句:“我想你了,文素。”
可是文素沒有正面回應布萊德整個通話里最赤裸裸的一次剖白。淌血的剖白,卻只得到冷漠的公式化的回答。
“真是可憐。”魔鬼又嘲笑起布萊德來。
結束通話後,布萊德躺倒在床上,連衣服都還來不及脫掉。這時候的他,仿佛已經用盡所有力氣;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他的靈魂已經變成一縷青煙,從窗戶飄出去了吧。剩下在這張床上的,只是一副沒有生命的皮囊,逐漸枯萎。
“你敢死嗎?”魔鬼突然問了一句。
布萊德已經失去了抵抗的欲望。或許是好幾天纍計下來的疲勞,他頭昏腦脹,頭重腳輕。
“懲罰他們。”魔鬼好像在他耳邊吹氣:“讓他們知道,忽略你的後果是怎樣。”
“讓他們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魔鬼的聲音,像煙一樣飄忽,音量時大時小:“他們應得這種懲罰。”
“他們不值得你一而再地付出,他們根本不珍惜你。”
“可是你的死,會改變一切。”
“他們會後悔。他們會恨自己一輩子。你會永遠被記住。”
“聽到了嗎?你會永遠、永遠被記住;他們永遠不能夠忘記你。”
布萊德的腦海湧現一個喪禮的場面;遺容照片上是他的臉,祠堂里文素哭成了淚人,呼天搶地:“爲什麽?布萊德,爲什麽?”小霞、阿修、小強蒼白的臉,後悔的神情。陣陣煙隨著橙色的點點火光從燃燒冥紙的缸里升起、飄散,菸灰從門口飛出去,一直飛到深深夜空里去。
他仿佛聽見阿修在說:“對不起,布萊德,你是我永遠的好朋友,永遠。”
死亡,多麽地優美。它讓一切曾發生的變得如此美麗,又讓一切未曾發生的變成遺憾,並把死亡發生時的一切定格成雋永,不論時間如何推移,也不會再改變。
“讓他們後悔。”魔鬼的聲音似乎又變得時遠時近了。
在莫名力量的驅使下,布萊德搖搖晃晃地坐起身,眼角瞄到了上個星期買的一包炭。那時候還想說阿修婚禮之後大夥兒要在阿修家搞燒烤慶祝會。
他拆開了炭包裝,架起一個爐,開始燒起炭來。煙霧從爐子裊裊升起,漸漸地開始往套房各處蔓延。
布萊德繼續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天花板。 氧氣將一點一滴地被消耗殆盡,接著他會陷入昏迷,慢慢地因爲一氧化碳中毒和缺氧而死。
漸漸地,他感覺到眼皮沉重。
“入睡吧,孩子。”魔鬼的聲音,此時竟變得如此溫暖。
“睡吧,睡吧……”布萊德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卻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猛烈移動;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是卻完全沒有力氣。隱約間,他只聽見有人在大聲叫著:“快,快把那個男人救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