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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奇怪了,有一種熟悉感在心口瀰漫,自己不是即將被摔死被淹死,而是回到了八歲那年第一次從學堂回家的那條青石板路上,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情景卻逐漸清晰,那在路旁做糖人的大爺,熬酒釀丸子的大娘,挑著扁擔叫賣豆腐腦的走夫,自己悶悶不樂的臉,歷歷在目。甚至,陸琛呼吸一滯,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那熟悉的院落,山茶花樹探出石牆,露出星星白點,蓮姨站在門口張望,一眼看見他小小的身影,驚喜地朝裡面喊
“少爺回來了。”
裡面似有人回答,一個年輕婦人從裡面快步走出來,姣好的面容上滿是擔憂,在看見幼童的瞬間又變成溫柔的笑容,她伸出一雙芊芊玉手,令人心安的溫度從手指尖傳到全身上下,那個聲音,陸琛多少年來只在夢裡隱約聽見的聲音此時正輕言細語地在耳邊響起
“琛兒,你回來了。”
‘啪’的一聲巨響,陸琛摔在水面上,湖面被破開泛起層層漣漪,溫潤的湖水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將他的身體和靈魂層層包裹,隱秘的傷口逐漸癒合,血跡一點點被洗刷乾淨,他像是一直以來生長在湖底的一棵水糙,終於回到故里重新隨波逐流。而陸琛在墜入湖水的一瞬間感到一陣心酸絞痛,悲傷的情緒不知從何而起讓他完全忽略了身體的感知,眼角不由自主滾出豆大的淚珠,淚水與湖水融為一體,陸琛聽見自己叫了一聲
“娘。”
而湖水此時已經恢復如初,平靜地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此時撥霧雲開,一輪明月颯颯簌簌地施捨著光亮,透過朦朧的霧氣,整個湖泊更是如夢如幻,亦真亦假,林間偶有飛鳥,哀嚎著穿過樹梢。
第15章 倉氏後人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揚粵城內
“王爺。”
朱紅色的窗格前站著一個男人,雖身著便服氣勢卻震得身後的人不敢輕易開口,只是他已經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半個時辰,從黑雲密布站到月上中天,他似乎在看著窗外被月光侵染的櫻花樹,只是花期已過只剩蔥蔥綠葉,又似乎只是漫無目的地在等待著什麼,摸不清他此時的心情,應該是糟糕的,可是又有點說不出的惆悵。一陣風吹過,衣角被帶起,他恍然一般轉過來,語調低沉
“還是沒有他的蹤跡嗎?”
“是,卑職在從化的驛站發現了陸大人的文牒,但是沒有查到使用過木牌的蹤跡,不過當日守城的領班和驛站的小廝都證明陸大人帶了一個僕從隨行。”
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爺的表情,對方有些失落的嘆了一口
“他果然不願意用我給他的東西。”
“陸大人興許是進入了六王爺的領地,所以才沒有輕易用木牌。不過半月有餘,北方的消息有所遲滯也不足為奇。”
櫻遠之笑了一聲,那下屬立刻噤言。
“江也回來了?”
“是。”
“東西沒有找到?”
“是,帝君沒有更大的動作,那邊也說了那裡已是荒村,沒有人也沒有吟嘯樓的標記。”
“柒先生有消息了嗎?”
“回王爺,柒先生上次來信報告抓到莫從後就沒有再傳信來。”
“劉大人巡宮了嗎?”
“已經巡過,一切平順,帝君也沒有多問,想來應該無事。”
“段老先生呢?”
“一直派人暗中監視著,最近沒有什麼異常。”
“紀相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櫻遠之揉了揉眉心,滿臉疲憊
“仲天,你來幫我想一想還有什麼遺漏的。”
“回王爺,卑職覺得王爺已是算無遺策。”
櫻遠之沉默,緩緩轉向窗外,眼裡浸出滲人陰霾,
“那為何今晚我如此心緒不寧?”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櫻花樹的影子倒在白牆上,搖搖曳曳。
半晌他吩咐道
“算了,通知紀相,一切照舊吧。”
午後的西遞城不復往日熱鬧和喧譁,南方小城的百姓本就貪圖閒逸,又正值一天中最為悶熱的時候,白晃晃的太陽惹得人心浮氣躁,街上除了頑劣不知疲倦的孩童,連討飯的乞丐都在角落裡焉巴地窩在牆角,不論是走夫小販還是遊手好閒之輩通通擠進茶館躲涼。
有錢的能用兩個銅板換得一個板凳一杯糙茶,沒錢的坐在地上檐廊喝著白水也津津有味,市井八卦高門密事民間志怪從這個人的嘴裡吐出來,又被另一個人的耳朵接進去。茶館中央的木台上一個古稀老人正說著評書。
這老頭干扁得只剩一層皺巴巴的皮掛在骨頭上,舌頭都捋不利索,一句話說出來能拐八個彎,嗓子破得不如一隻老掉牙的銅鑼,顫抖的手連堂木都拿不穩,他一句話不說完就要喘上三口氣,眾人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生怕他哪口氣提不上來直接倒在台上,偏偏每次都停頓在最為關鍵的地方叫聽眾心焦不已。按理說這樣的說書人還沒開口就能被店家轟下去,可是此時每一個人都聚精會神的支棱著耳朵。且聽他說
“……最後一日時,盤古已是疲憊不堪,身軀已經化作日月星辰、電閃雷鳴,名山勝川,唯剩下一絲魂魄尚存人間,他的神識俯瞰著神州大地,只覺得天地間空寂一片,他恍然大悟世間缺少了勃勃生機,缺少了糙木蟲獸,盤古決定將自己的神魂打破化為湖泊,那個湖泊就喚作巢湖,巢湖吸收了天地之靈成為滋養萬物的源泉,盤古害怕自己消失後這些生靈會失去保護,於是留下了最後一魄作為守衛者,盤古在開天闢地創世育物之後終於灰飛煙滅,這世上的第一個神就這樣消失。後來女媧造人,人類統領了世間,守護者為了保護巢湖中的生靈,與女媧達成協議,眾人永遠不能踏入巢湖一步,而萬物的後代會到人間為人類所用。據說只有繼承了盤古之魄的人才能讓巢湖現世,而其餘妄圖硬闖之人,都會被神明懲罰,受魂飛魄散之苦。”
下面一片寂靜,一個聲音在角落裡響起
“所以張大人是魂飛魄散了嗎?”
眾人譁然,臉上各有千秋的看向老頭,那老頭顫巍巍地拍了拍堂木,罔若未聞,繼續著自己的催眠般半點起伏都沒有的調子。
“萬物的本源都在巢湖中孕育生長,後代長成之後會被守護者派遣到人間為人類造福。萬鳥之中烏鴉最為聰穎,它們不僅會銜石飲水,反哺老鴇,還汲取神力,儼然成為了飛禽之首,漸漸不願被困於巢湖,不甘受守護者差遣,它們偷偷來到人的世界,不願再回去。放棄巢湖的生靈將失去生長在巢湖的權利,烏鴉依然選擇留下,眾神發現了烏鴉的背叛,欲降罪,烏鴉的首領反駁即使是神也沒有奪取生命的權利,創造自己的神已經不在了,自己的種族可以自由選擇,而不是臣服於人類,眾神被說服,賜予了烏鴉幻力,自此烏鴉與人類成為水火不相容之勢。”
這話如同擲了一個打雷在大堂里,底下的人早已瞠目結舌,為他的這番言論折服,敢情這扁毛畜生不是什麼忘恩負義的東西,人家的背信棄義和咱們人半點關係都沒有,連神仙都同意了的事情你一介凡人有什麼資格置喙!這老頭的離經叛道之言簡直是妖言惑眾罪大惡極大逆不道,要是放到都城裡隨便一個字都是殺頭誅九族之罪,可惜這偏遠鄉野之地大家都沒有這樣的覺悟,只會紛紛感慨這老頭說書功力不怎麼樣奈何內容實在抓耳,感慨之餘還起鬨著他再來一段,對於他嘔啞嘲哳的聲音也沒有那麼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