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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這個逆賊!”
“紀大人不要嘴上說得痛快,剛才對著我兒不是要殺要剮嗎?怎麼現在就按兵不動了?還是快快把本宮從叛軍手中救出來再說別的吧。”
皇貴妃挺得直直的,陰測測地對著紀嵐說風涼話。
紀嵐看著自己多年心血付諸東流已經心如刀割,被她這麼一說更是氣急攻心,但是讓他出兵即意味著親口承認櫻遠之才是要造反的那一個,他看著櫻遠之面無表情的臉,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陸琛根本不著急,他的劍堪堪好就距離皇貴妃幾毫寸,連皮肉都沒有碰到。他明白櫻修之的話,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紀嵐喪失理智自己走到他們布好的局中。
紀嵐捏緊拳頭,是斷臂保命,還是破釜沉舟?這些人,他恨不得把眼前的這些人全部生吞活剝,竟然把他逼到了這種境地。他咬牙切齒地看著陸琛,說道
“三皇子櫻修之私自集兵,妄圖篡位,給我,拿下!”
紀嵐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說這句話,又壓抑著自己滔天的憤怒,但是還沒有等他舉起手示意眾人開戰,一個聲音赫然出現在兩軍的正中間。紀嵐高舉手臂,就像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櫻修之笑容可掬地對著滿臉震驚的紀嵐說道
“紀大人為了櫻帝,為了南朝,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是我朝楷模,本王一定會讓紀丞相的忠心耿耿流傳千古。”
紀嵐還沒有反應過來,櫻修之就對著陸琛他們說
“大膽叛賊,竟敢劫持我的母妃,本王今天就要替父皇替母妃替天下百姓把逆賊一網打盡!來人!給我殺!”
被圍在中間的一小圈櫻遠之的人立刻繳械,動作整齊劃一不知事先排練了多少遍,剛才還大剌剌飄在空中的軍旗也被人丟在地上踩了兩下,陸琛收起劍,衝著紀嵐一挑眉,雙膝一跪
“罪臣陸琛該死,求王爺網開一面。”
後面的幾十個人跟著他跪下,統一開口道
“屬下罪該萬死,求王爺網開一面。”
史上最簡短的謀反就在紀嵐驚怒之下結束了。
“你們,你們,你們竟敢如此戲弄我!”紀嵐看著這鬧劇一般的收服叛軍,暴跳如雷,“給我把他們全部拿下!”
第63章 完結章
陸琛沒有把來勢洶洶的禁軍放在眼裡,他只盯著紀嵐身後那座威嚴的皇城。
“還請貴妃娘娘告訴下官,櫻帝現在在何處?”
陸琛收起劍,恭敬地對著皇貴妃行了一個禮,皇貴妃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道
“你就是那個孩子?”
“是,正是下官。”
“你真的和你的父親長得很像。”
陸琛抬起頭,剛才雍容華貴,處變不驚的皇貴妃,在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一下子老了十歲。是啊,櫻修之都不再是單純年幼的皇子,皇貴妃再怎麼風韻猶存也是半老徐娘,那股強撐的氣勢在她回憶起往昔的瞬間就如春江水一起不復返,過去讓她紅顏不在,讓故人不在。皇貴妃什麼時候見過陸節,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她見到了這個昔日權傾天下的股肱之臣,而陸節又留給她什麼樣的印象讓她至今能一眼認出他的音容。
她回過頭看向陸琛盯著的皇城,這座森嚴尊貴的宮殿帶給她的是和陸琛截然不同的體驗,她的美貌智慧青春年華愛意恨意她的一生都埋葬在這裡面。
“他就在那。”皇貴妃遙遙一指,飄忽地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他一直在那兒等著。”
陸琛其實一直避免想起這一段記憶,當年的他太過弱小,太過天真,以至於走進這座至尊的皇宮時,只覺得就連一根糙也帶著不可侵犯的意味,使他惶惶不可終日。這種感覺讓他非常排斥這座宮殿,甚至在他成人之後,他也極少接觸,有必要的事物都只上報給櫻遠之。
而現在的他第二次踏入這方天地,同樣是這一條宮道,連地上的石磚都沒有改變,就如同走進一個牢籠。一個囚禁了古往今來這世上最為高貴的人的牢籠。至高無上的權利混雜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它像是被老天爺隔離出來的一個地方,專門盛放人無止境的貪慾,在這裡面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性,只有殺戮,為了膨脹的欲望活活殺死自己的靈魂。這大概是人類的桑木,離它越遠的人越不會受到它的誘惑,而身處其中的人則難以自拔,甘之若飴的奉上自己作為祭品。
沒有人能逃過,櫻帝,櫻遠之,櫻修之,他們就是被權勢操縱的傀儡,坐到普□□拜的位置上又如何,還不是接著奢望自己能與天同壽。
皇宮裡的寂靜和外面的廝殺如此格格不入,它陰森森地在這裡作壁上觀,等待著它的下一個獵物,而陸琛就是在那座宏偉壯麗的正殿中看見了櫻帝。他還是和自己上一次見他一樣,不可一世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當長長的人影被拉進殿廳冰涼的地板,櫻帝和陸琛的眼神對視。
出乎意料的是,櫻帝雖說被紀嵐軟禁了一個多月,但是此時再見到他,並沒有任何的疲態或是老態,鬢角依然斑白,眼神依然如炬,即使他知道一牆之隔處他的丞相正和他的兒子為了皇位打得不可開交,他也沒有任何波動,慌亂,失望,他的表情就好像這個國家還在他的掌控之中,又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統治會不會被顛覆。不得不說,陸琛在他的注視下,依然止步了,他固執地站在那兒,不上前也不開口。
“你殺了櫻遠之?”是櫻帝蒼老的聲音
這一瞬間,陸琛明白了櫻帝急於求永生的心情,老驥伏櫪,壯士暮年,雖有千里之志,不已壯心,但是這才是最可悲最令人害怕的地方,他們的肉體已經不能支撐他勃勃的野心。櫻帝的眼睛依然像是天空中氣勢最威猛的蒼鷹,但是他的翅膀已經沒有力氣翱翔了。一個日漸老去走向死亡的身軀里囚禁著一顆狼子野心,他怎麼會甘心眼睜睜地任由自己踏入墳墓,被人掩埋,被人遺忘。
“沒有。”
他沒有殺櫻遠之,他為什麼要殺櫻遠之。櫻遠之沒有殺死他的父母,居心叵測也好虛情假意也罷,他給了他平安穩定的五年,他還不值得自己殺死他。但是櫻遠之喪盡天良,對烏鴉是如此,對自己的同類是如此,滅絕人性,十惡不赦。無數無辜生命因他而死,即使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所以他沒有阻止江也給櫻遠之下了大茗毒。櫻遠之說自己沒有資格和他談恩仇,那就不談,既然他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恩情說得如此一文不名,那自己也談不上什麼報恩。
櫻遠之最後看他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那時自己在典獄間看見的那隻烏鴉,那種決絕和孤注一擲,他們唯一的希望就在陸琛的手上,卻口不能言。那些人至少他們還有信念,要保住伋川的性命,要完成司允囑託給他們的遺願。可是那座深山老林里與世隔絕的村子呢?
世世代代,自給自足與世無爭,就因為一個人的欲望,頃刻間被毀於一旦。連為什麼、憑什麼,都沒有說出口,都沒有人聽他們說。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在某一個一如既往的夜晚,在睡夢中、在哭喊中、在掙扎中,父子母女鄰里親朋,一個接著一個,被人趕上絕路。陸琛想他們有多無助,或者有多絕望。想哭卻沒有眼淚,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想安慰卻只有翅骨羽毛,想思考這是怎麼了卻發現自己已經連人類都不是了,甚至到最後,連活著都被剝奪了。痛苦和恥辱交替著在這些連城牆都沒有看見過的人身上,直到他們的怨念在每一個清晨重演,一遍又一遍,在破曉的那一刻由人身變成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