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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自己醒來後,下人對自己的稱呼都變成了原來的‘小少爺’,就連葉紀當著櫻遠之的面都不會對他直呼其名了。這個棄用十多年在王府里慣用的稱呼突然被提起,讓他困惑又不適: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小少爺了。
自己是陸琛。
可是,陸琛是誰?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像是另一個人幫自己過的,而自己才將將把它拿回來。
他不敢聲張,幾乎已經成為本能的謹慎讓他保持緘默,卻開始在慢慢長夜中理清思路。他像翻閱一本殘破的書籍一般一點一點展開自己摺疊的記憶。這些明明都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此時卻如同走馬觀花地看另一個人的人生。
他看見暗夜中上萬隻烏鴉朝自己湧來,看見地方志里記載的三足鴉,看見櫻遠之告訴自己到北方處理鴉患,看見自己毅然決然地從三皇子府離開,看見自己躲在黑暗的角落那一群帶著奇怪花紋面具的人。
原來這就是他的一生啊,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的東西,有一種不真實感,所有東西都是有人刻意呈現給他看的,而且,沒有色彩。好似一個功力不怎麼深厚的說書人用一種平淡無奇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平庸的故事,灰色充斥了他的記憶。
自己一定忘掉了什麼,陸琛斷定,可是就連‘忘了’這件事都是他好不容易才發現的,又該到哪裡去找自己丟了的東西呢?
“你說什麼?”
“一個多月沒見你,感覺你憔悴了不少。”陸琛奇怪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阿琛,你真是摔糊塗了,現在都十一月份了,我們都快兩個月沒有見了。再說你走了以後,我們變得特別忙,吃不好睡不夠的,當然憔悴了。”
陸琛‘噔’了一下,兩個月,自己從揚粵城到安慶府怎麼會走了足足兩個月?自己這一路上碰見了什麼事情讓他耽誤了行程?他語氣儘量放鬆地接著說道
“是嗎?看來我是真的糊塗了。不過你也別抱怨,我走之前事情也不少。”
“你還好意思說呢?之前那一堆偷襲的烏鴉你本來答應我幫我寫報告的,結果一聲不吭地你就走了,害得我加了好幾天的班,小也也不幫幫我。”
葉紀還在一旁絮絮叨叨,陸琛卻變了臉色:烏鴉?什麼烏鴉?為什麼自己不記得走之前有什麼關於烏鴉的事務?
“阿琛?阿琛,你還好吧?”葉紀自顧自念叨,見陸琛沒有回應,一回頭才發現陸琛的臉色蒼白,連忙問他
“我,我突然有點頭疼,想躺一躺。”
“好,好,要不要喚太醫來?”
“不用,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葉紀小心翼翼地幫他掩上房門,陸琛確認他走後才敢大喘氣。他偷偷在床板內側用指甲劃了兩道道,而那裡已經被他划過兩次次了。
他沒有辦法明目張胆地接觸紙筆,也怕留下證據,所以每當他發現存在一件自己不記得的事情,他就留下一道劃痕,以此提醒自己。是的,除了剛才葉紀無意中說漏嘴的時間和烏鴉偷襲外,他已經發現了一件本應該在他的記憶里,他卻死活沒有印象的事情:
那就是揚粵城的大門。
那個妄圖修改他記憶的人,把他一路上的經歷編得順風順水、乏陳可數,這個人卻忽略了,每一個外出公辦的人都必須經過揚粵城的東大門進行身份檢驗,下一站才是城外唯一的驛站,而自己的記憶里居然沒有揚粵城那扇十分惹眼的朱紅色的大門。
現在他能確定地是兩件事:
第一、自己的記憶確實出現了問題,來到安慶府之前必然發生了什麼事,嚴重到他不顧上命,停駐不前。櫻遠之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他並沒有對自己足足延遲了一個月還沒有到崗一事多作評論,不僅是因為自己受傷所以他按壓不表,還有他不希望自己注意到這些事。
第二、葉紀一定也被提醒過不能多言,可是他今天說漏嘴的兩件事卻給了陸琛不少信息。首先是時間,在他的記憶里自己只離開了一個月,但是實際上卻過了兩個月,時間是不能靠人力改變的,就算想瞞著自己也不可能,這也是邏輯不通的起因。其次是烏鴉來襲,起先他以為自己忘記的只是這一路上經歷的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可是城門又提醒他自己的遺忘是還在揚粵城中就發生了的。葉紀沒有隱瞞烏鴉來襲,並不是他一時失言,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不記得這件事。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和之後所有的事情是有所聯繫的,這個聯繫只有自己知道,這個聯繫也是櫻遠之瞞著自己的核心所在。
陸琛慢慢平穩自己的呼吸,儘量讓自己不去注意身體內的疼痛,還有一件事,自己注意到了:
他的小紙片不見了。
第38章 出去走走
將自己的法力注入到沒有生命的物體上,以供自己趨使,喚作傀術,這項技能對於吟嘯樓里出來的人就屬於基本功,如果用來傳話有更簡便的方法,用來偷聽也有更保險的手段,所以用這種低級傀術的人屈指可數。說來奇怪,陸琛這種性子的人居然喜歡玩這些小玩意,知道的人都很費解,陸琛本人也覺得有些幼稚,但他從第一次接觸到傀術後就十分喜歡,後來還專門收集了用槐樹做成的硬紙,折一些紙鶴小人,權當滿足自己的私心。
這畢竟不太上得了台面,陸琛很少在公事上使用,再加上他私交甚少,所以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而且自己一向貼身保管那些東西,估計孫猴子再世都不會弄丟。葉紀算一個,櫻遠之可能知道,如果被他們取走是可能的,但是說不太通。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身上也不占地方,為什麼要拿走呢?有一個可能是,他們不想讓自己和外界聯繫。還有一個可能是,他們只是順便取走了那些紙片,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別的東西。
陸琛趁著葉紀再來時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對了,我的劍沒有丟吧。”
“啊,對了,你看我都忘了這事了。被王爺好好收著呢,你不要擔心,等你傷好了再要回來也不遲。”
“恩,我就是怕丟。”
“肯定不會。”
在櫻遠之那裡。陸琛開始想自己要怎樣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這些東西肯定和自己的記憶有關,只是陸琛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櫻遠之不願意自己想起以前的事情。這些記憶和他有關嗎,或者說他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嗎?如果都不是,瞞著他有什麼好處?還有自己是怎麼失憶的?是因為劇烈的撞擊嗎,雖然有這個可能,但是自己第一次醒來時葉紀和櫻遠之都沒有問一句類似於‘你還記得我嗎’的話,這話是有點可笑,可是為了確認病人還記得什麼忘記了什麼,這難道不是最應該做的嗎。自己醒來以後,所有人都默認了自己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就好像他們已經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或者說是他們讓自己忘記了什麼。陸琛並不敢斷定,自己醒來後喝的藥入口的食物都是很正常的安神止疼癒合功能,並沒有嘗出異樣,而陸琛也沒有聽說過,還有什麼方法能讓人憑空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