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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歡豎起大拇指,嘖嘖連聲道:“恩公啊,您好眼力!王景弘王公公那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船上凡是涉及航海方面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由他來管,他是鄭公公的副手,是副使太監,非常的了得,鄭公公十分倚重他的。”
我笑了,說:“我看你也了挺不起啊。”
馬歡搖頭道:“我不行,我就是個通事,把大家的話翻譯來翻譯去,不讓雙方產生言語上的誤會,再順道宣傳一下咱大明國的文化,僅此而已。”
我點頭,“您謙虛了,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人都犯一個通病,喜歡被讚美,馬歡也不例外,得意之餘,對我說:“不瞞您說,我喜歡記錄,我把出海的見聞都記下來了,日後我打算把它編輯成書。”
“好事啊,想好叫什麼名字了嗎?”
“還沒,就是那麼一想。誒,不如您給取個名字吧?”
我認真地想了想,道:“不如就叫《瀛涯勝覽》,如何?”
“《瀛涯勝覽》?好啊!沒想到您還這麼有學問!”
“沒什麼,讀過一些書,僅此而已。”
“您太謙虛了,難怪連鄭公公都說您不是一般人呢!”
“哦?”我迅速地瞟了他一眼,馬歡也覺失言,忙尷尬地住了嘴。
“你是來做說客的?”
馬歡的舌頭打了結,一時頓住,不吭聲了,低著頭,象個犯了錯的孩子。
“回去告訴鄭公公,我只是個過客,沒必要花力氣來了解我,我不會入仕。放心,我於他無害,於大明國無害。大家相識一場是緣份,我勸他返航是有原因的,既為他好,也為整個船隊好。”
馬歡嘆道:“其實,公公就是覺得遺憾,不甘心罷了。”
“請轉告公公,前行必多劫難,非人力所能克服。不是我不幫,而是我也無能為力。”
“不瞞您說,做出這個返航的決定不容易,公公他都一天沒吃東西了,說是吃不下。我剛從他那兒過來,瞧著他老人家一下子好象蒼老了很多,看得我這心裡都難過了。”馬歡說著,眼圈就有些紅了。
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麼這麼容易動感情?內外反差也太大了點。
我嘆口氣,道:“你給我帶路,我去看看他。”
馬歡抬頭看我,眼裡帶著不確定地探尋,而我已站起了身。
“好。”
我隨著馬歡來到走廊盡頭的一個艙門前停下,他敲了敲門,然後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側。
門開了個縫兒,一個打雜的兵士露了一張臉,看到是我們,用手勢示意我們等會兒,然後轉身回去通報。
不一會兒功夫,門又被打開了,兵士小聲說:“公公請二位進去呢。”
我隨著馬歡進了門,一眼看到鄭公公躺在床上,頭上敷著濕布巾,旁邊有個醫官模樣的人正坐在床邊給他診脈。
馬歡說得沒錯,此時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確蒼老了很多,顯得特別的憔悴,讓人看著心裡發酸。
鄭公公看到了我,掙扎著要坐起來,被我緊走幾步給強行按下了。
這人活的就是一口氣,一旦精氣神沒了,人也就垮了。
此時的鄭公公讓人覺得有氣無力的,就是一種精神支柱坍塌、垮掉了的感覺。
“您來啦?”鄭公公勯著聲音,乾咳著問。
我冷靜以對,“我來看看您。”
鄭公公閉上眼睛,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氣若遊絲的說:“不好意思啊,讓您看到我這個樣子。”
我側頭思量了一下,不溫不火道:“這沒什麼,生病不是人生在世所不可避免的苦難之一嗎?”
鄭公公眼帘象被針扎了似的,猛的抖動了一下,唰的撩了起來,將目光定在我的臉上。
我在床邊坐下,緩緩地問道:“聽說,您一天沒吃東西了。”
“……吃不下。”
我嘴角微勾含笑道:“不是吃不下,是放不下。人活著,有個目標,執著地去追求,是好事,但也不絕對就是好事。
譬如說,前方有一堵牆,一個人的目的地就在牆的另一側,而他的頭不足以硬到可以把牆撞碎,如果他不知折返,一味地往牆上撞,那您說,他是聰明呢,還是愚蠢呢?
為了做不到的事把頭撞碎,值得嗎?”
鄭公公長盯著我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可牆那一側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如果折返而回,他一輩子都不會快樂的。”
“那就回去把頭練硬了再說,什麼時候能一頭把牆撞倒了再去,否則,牆還沒倒人先沒了,不一樣看不到牆那邊的風景嗎?那撞牆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鄭公公一時無語,我看他似是聽了進去,便進一步補充道:“更何況撞碎頭的不是一個人,還有那麼多條鮮活的生命,難道要因為自己所謂的執著而讓他們陪葬嗎?枉顧人命,這是何等的罪過啊?相信,真主安拉也不會同意這麼做的。”
鄭公公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定定地注視著前方,沉默了。
“我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再往下走,兇險程度不是您所能想像的,也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