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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僵硬的勾起嘴角,對玄天道:“師弟,原來這是真的,我……”嘴角重如千鈞,竟是笑不起來,也不敢再往下說。
救世對他來說義不容辭,可同時意味著,他從此會消失在這個世間,與玄天永生永世都不得再見。
玄天定定的看著他,某個剎那,臉上似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大道祖無聲觀望,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思來想去,最終閉上眼道:“你兩個已然長大,各自經天緯地,早將為師比了下去。這樁難題,你們比為師更懂得該如何處置。”
這幾句言語雖不冷不熱,卻暗藏著對徒弟的痛心與不舍,還有拯救三界的迫切。矛盾的情緒交織,最終讓東華讀出的,便是濃濃的無奈。
東華依舊不敢去看玄天。只深吸一口氣,整理衣衫,對著太清稽首,待要說句“弟子明白”,卻忽然被身側的玄天一把拽住。
“的確。”玄天眸中平靜無波,卻幽深無比,“我知道怎麼做。”
太清睜開眼,目光未名:“那就好,你一直都是為師的好徒弟。”依舊是緩慢腔調,可說到尾聲,語氣卻有些不穩。
“既如此……”玄天轉過身去,沉沉的道,“我答應。”
東華猛然抓住玄天的手臂,顫聲道:“師弟,我……”
玄天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將東華按在懷中,力道極重,恨不得將自己的骨肉與他揉作一處。他將臉埋在東華頸間,貪婪的感觸著那涼而不寒的體溫。“我最了解你,師兄,我知道你想三界安寧。”
事到如今,縱然大道祖在場,東華也毫不避諱的緊緊抱著玄天,聲音發澀:“我也想要你好生活著……待我去了,你……”後面的話,他是再也說不下去。
怎可能好生活著……明知道玄天深愛自己,卻……
什麼大公無私,心懷大義,他東華其實是這世間最自私,最無情的人。
又一回為了三界離他而去,且這一去,即是永別。
可玄天居然說,他答應了。
他臉上如此平靜,一定是在忍著滿腹悲痛,且忍的十分艱辛。否則為何會有濕熱的點滴,落在自己頸間?
東華閉著眼,只道玄天放任自己去救三界,一時間愧疚到了極點,可時間飛速流逝,不知該如何補償他。
好容易和他在一起,還不曾無憂無慮的過幾天安心日子就要離開,東華何嘗是心甘情願?
可若不去,三界不存在,就連玄天也要湮滅在天地間,自己也只能自私一回。
就在一日前,東華還在胡思亂想,若某日風平浪靜。他和玄天撇下一切相攜暢遊,若趕上開春,便可用另一番心境賞玩凡間的種種奇觀。
他還想看看,曾經被棗枝掩映的山洞還在不在,若尚在,那玄天會否站在曾經他獨立的地方,眺望旭日東升。
那棗的滋味實在酸澀,不知玄天吃在嘴裡,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東華猛然將眉心擰在一起。
不,萬不能再往下想。不過是些痴念,又無甚用處,便止於此吧。
可雖是這麼想,過往種種卻不受控制的浮在心頭。偷摘雪蓮,梅間對弈,無望谷反目,幽蘭院偶遇,河畔小舍再見……歷歷在目,竟是拼盡全力也壓不下去。
不知何時,太清已飄到二人身側,又是一聲嘆,將手放在玄天頭頂,極其輕緩的摸了摸,而後飄回了儲物囊。
山澗里的雪水匯成溪流,映著沉沉夕陽,再往上去,蒼茫的積雪上竟然形成了一圈冰暈,金光淺淡,卻無比耀眼。山坳里雪蓮怒放,在冰暈中輝映,猶如天河裡的金蓮。
東華忽然放開玄天,壓下了喉中的澀意:“還有幾個時辰?”
玄天也收了手,聲音有些低啞:“八個時辰。”
雖然不多,卻足夠做許多事。
東華抬眼看向東方,整個繁華世界俱被收在他清淺的雙眸中。“師弟,我想回紫府洲看看。”
玄天點頭:“好。”
紫府洲遠在東極,北極種種尚未傳過來。如今碧梅開至荼蘼,擁著一片濃艷的翠色,海上風平浪靜,落霞與海浪交疊成紫,和往日每一個普通的春日黃昏別無二致。
但這一個尋常的景象,對東華來說已足夠珍貴。
多年前這裡一片荒蕪,只有兩個年輕的神仙,在半夕泉上相對照影,在薄暮中懷著心事睡去。
那時只有這一樁心事,如今早已達成,東華細細琢磨,既如此,本上仙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東華貪心的想,從此師弟哭,本上仙再也哄不得。他若難過,可要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
☆、來兮(八十二)
東華有些時日沒回紫府洲。
自他離去以後,偌大的東極失了頂樑柱,雖然表象井井有條,可畢竟不如往日繁榮。
一則誰也不敢接手,二則九重天連日來被自身屍攪成一鍋粥,縱想管問,也無暇顧及。
此時見著府外守衛們靜立,府內仙童們灑掃,各人按部就班,只是面上多少有些怏怏不樂。守衛們素養良好,從前向來是目不斜視,此時卻不時向北方張望,似乎在盼誰回來。而仙童們將前廳正中央的位子精心擦拭一遍又一遍,偶爾看看門外,低頭繼續擦。
東華站在梅林的陰影里,隔著一片花枝,靜靜觀望那些低頭忙碌的身影,卻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
玄天問:“師兄不打算現身?”
東華臉上有幾分欣慰,卻搖頭道:“不了。”
就算見了又如何,終究還是要棄他們而去,此刻挑起他們的念想,末了又是一場哭哭啼啼,倒不如叫他們早些忘了的好。
玄天將東華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沒有說話,可嘴角卻緊緊抿了起來。
黃昏時分,春風裡伴著幾絲清冷,拂得林間花影微顫,落在二人的衣襟上,如同此時半夕泉池底漂浮的藻荇。
東華俯身,將手指放在泉水中,那水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卻不冰手。
玄天定定望著花影下的白衣,眼底本是一片靜謐,可其中無聲起了點點水光。
而東華緩緩回過身,垂下眼瞼,假裝沒看到玄天眼中的波動。只抬手摸了摸玄天的臉,勾起嘴角道:“似乎眨眼間,你就長成這般模樣了。”
這嘴角天生含笑,自帶包容天下的氣韻,此時溫潤的挑起來,幾乎快暖化了冷色的碧梅。
玄天一語不發。東華搜尋著回憶,慢慢道:“當年從八卦爐中出來,我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你,那時你同凌燁一樣喜歡哭鬧,我還不會講話,只好去幫你抹眼淚。”
他說著,忍不住笑得更深。玄天則微微仰起臉,星光落在眼中,一時間波光粼粼。
“白衣蒼狗,只在轉瞬。”東華感慨不已,“沒幾年你就大了,漸漸離開我去別處闖蕩,如今修為見識都趕超了我。你看看,就連身量,也早就比我高了,但師兄高興的很。師弟,你為何一直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