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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確偽裝的很好,可畢竟已查出真兇,當還死者一個說法。要知道,他手裡可有兩條人命。”
“反正人死了還可以投胎,便殺了又如何?”
東華聽得直皺眉,深覺玄天改造魔族之路仍是任重道遠。抬起手,對指環上的赤璃道:“除了鍾離允和俞生,在場其他人全都使個昏睡訣。”今日怕是要夜審,既然牽扯進了仙魔,那便不可有太多等閒之人,留個犯人與證人即可。
一道紅色光暈緩緩散開,沾者即倒地呼呼大睡,不多時吵吵嚷嚷的京兆尹大牢便清淨了。
東華又道:“青陽你先停手,現身吧。”
與夏非滿纏鬥的青光,頓時飄至東華身側變作青陽,俯首對東華道:“屬下謹遵君上囑咐跟了這魔人一日,見他打倒獄卒進來劫囚,方才現身攔他。未曾想這魔人身手修為了得,一時拿他不住。”
東華對他道:“這一日辛苦了,你已做得很好。”
青陽又施了一禮,方才侍立一旁。
東華轉而對夏非滿淡淡道:“本上仙不知你魔境是怎樣個章法。但三界次序若能肆意違背,那豈非天下大亂?人生在世,沒個法度綱常約束,又與魔境何異?”
夏非滿直視東華道:“又是魔境。魔境再不好,也是魔境的事,無需帝君說嘴。”
對他的出言不遜,東華微笑以待:“小友曾說玄天去魔境後,廣開民智,傳文授字,教你們識得禮儀。你可知這些便是三界精粹?你們學了三界多少東西,吃了三界多少好處,這些姑且不論。但如今,你們自己都對魔境原本的樣子厭惡至極,還不許他人引以為戒麼?”
夏非滿一時語塞,對比魔境前後變遷,竟覺得東華說的十分在理。他轉過頭,俞生隔著柵欄向他觀望,眸子裡一點殘星未滅。
東華怕夏非滿再鬧起來,講完道理便立刻道:“先將他拿下。”
青陽和赤璃瞬間上前,一邊一個將還未回過神的夏非滿制住,赤璃還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就帶捆仙鎖下來,也不必這麼費勁。”
俞生見了這陣仗,驚慌失措的叫了幾聲“神明”,便有些脫力的坐在地上。不過半個時辰,他便經歷大起大落,已是心力交瘁。
牢房裡突然響起一個年輕稚嫩的聲音:“到底發生了何事?”
眾人看時,小侯爺已經滿臉不耐的走了進來。一看見牢房裡橫七豎八躺了一堆獄卒,他便變了臉色。又見青陽和赤璃制住了夏非滿,便皺眉問鍾離允:“鍾離大人,這是什麼情況?這幫古怪之人又是誰?”
鍾離允從聽見東華自稱“本上仙”起,已經瞠目結舌,做了木頭樁子好一陣子。此時他尋思了片刻,發現無從說起,勉強道:“事情複雜……容日後再解釋。”
俞生看見小侯爺進來,原本死寂的臉上出現一點異樣之色,他眉眼緩緩彎起來:“小侯爺,小民可否斗膽打聽一件事情。”
這囚犯是在垂死掙扎?小侯爺有些詫異,下意識的點了頭。
其實不單小侯爺,在場所有人都是不解他為何忽然這樣問。
俞生笑意漸深:“敢問令堂在令尊那裡,不大受寵吧?”
小侯爺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你好大膽子!”
俞生似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卻沒有再理會他,只對東華道:“公子那日聽了李家少爺、張家小姐和王家公子的故事吧?”
東華反問:“聽了,與這案子有何關係?”
俞生盤起雙腿,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著,方才輕描淡寫道:“關係大的不止一星半點,否則我師父怎會惹禍上身呢?鎮遠侯便是王家公子,我師父便是那個倒霉的江湖術士。”
東華恍然點頭:“原來如此,這麼大的醜事,難怪鎮遠侯要除掉你師父。”這麼說,鎮遠侯真正心儀之人是故事中“張家小姐”,怪不得俞生會惡意的問小侯爺這麼一句……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靠傷害別人,來稍稍減輕自己的憤懣。
俞生蓬頭垢面,衣衫污濁,那一雙眉眼卻彎如天上半月,這樣的一張笑臉十分博人好感。他對夏非滿道:“神明,你不用管我,我這回是真的活不成了。”
夏非滿不甘心,又開始掙扎。忽然赤璃咂了下嘴道:“神明?你好好看看你的神明吧。”說罷將手往夏非滿天靈蓋上一按。
東華一句“赤璃住手”才出口一半,就聽到一聲痛苦的咆哮,夏非滿已被赤璃逼回了原型。
一隻如獅虎般大小的山貓兒,瞪著赤紅色的雙瞳,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小侯爺驀然驚叫一聲,待東華看他時,他已經軟綿綿癱在地上。連鍾離允都目光一凜,連退數步。
俞生也變了臉色,但明顯不是害怕。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這隻山貓兒,良久,顫聲道:“小……小滿?”
山貓兒尾巴甩了一下,繼而垂下眼皮,算是默認。
東華暗道,一向奉若神明的人,竟然是從前自己養的寵物,怕是換誰,都接受不了吧?
忽聽的俞生瘋瘋癲癲笑了起來,攥緊拳頭大力捶著牢門,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東華訝然道:“俞先生,你這是為何?”縱然接受不了自己的神明是只山貓兒,也不至於崩潰至此吧?
俞生視周遭空無一物,他狂笑著捶了半天,手上已經滲出了血。再抬起頭,臉上已經有了兩道淚痕,他又哭又笑的道:“師父——師父啊——”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他發瘋,牢里迴蕩著不知是笑聲還是哭聲的詭異聲音,竟顯得十分淒絕。
東華漸漸有些不忍,想要上前制止他自殘:“俞先生,你……”
俞生卻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迅速撲向一側的牆壁。
只聽一聲巨響,他在別人驚詫的目光中撲倒在稻草里。鍾離允最先回過神,迅速走上前,隔著柵欄看了片刻,站起身道:“腦袋開花,斷氣了。”
山貓兒哀嚎一聲,趴在柵欄前,看著俞生迅速冷卻的屍體,眼中慢慢蓄起一層薄霧。
青陽忽然道:“屬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東華此刻急需有人調和氣氛,求之不得:“講。”
青陽道:“其實我在司命星君處,還看過綸巾術士的往生圖,只是當時覺得不甚重要,便沒有帶下來。現在想來,有一處意義重大。”
“哪一處?”
青陽道:“這術士臨死前煮了一鍋肉,爐灶旁堆著一副毛皮,很像是……這魔人所化山貓兒的毛色,因此屬下覺得……屬下大膽猜測,俞生以為他師父將這山貓兒煮著吃了,故而才起了歹念。”
一念之差,差的,竟是歹念。
東華眉心動了動,低頭看見山貓兒回頭巴巴的望著自己,似是有話要說。便吩咐赤璃:“讓他回復人形。”
赤璃正在為方才的魯莽抱愧,聞言畢恭畢敬的挪過去,往山貓兒的頭上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