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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非滿化作一道旋風消失,昭示著這一樁公案終於可以了結。此時天光微亮,各人臉上均有疲色,青陽自回天界復命,赤璃在指環上休養生息,小侯爺也被醒來的獄卒抬回自己家。
若說鍾離允之前對東華的態度是客客氣氣,那麼此刻便是恭恭敬敬。東華同他回府,他幾乎是一路微微躬身跟在後面。晨光一照,他本來比東華高几分的影子,如今倒是持平了。
東華回去之後倒頭便睡,一覺睡到下半晌,便合計著,這下真該回終南山了,免得再生風波,不若明日就走。
誰料第二日打點好行李時,卻不能出門,鍾離允一早便不再府中,東華納悶的向前一問,原來今日府上要來一個極尊貴的客人。
再問這客人是誰,卻是誰也不知道,只說是鍾離允特意吩咐的。今日府中不得走動,亦不能隨意出入。
東華便想起司命星君給鍾離允的一番預言,“你想見的人,下個月中旬會主動來找你”,且前日鍾離允又興高采烈的說得了信兒,那來人,必是鍾離允的心上人了。
東華暗道,看不出,又冷又硬的鐘離允,居然還有一懷痴念。罷了罷了,今日是人家的好事,本上仙便不添亂了,明日再走亦是不遲。
又聽人們傳說鎮遠侯被殺一事結了案,是被城北一個賣書的見財起意,攔路截殺。嘆者有之,疑者有之,仇富者有之,事不關己者亦有之,交頭接耳,眾說紛紜。不多時,便被管事的喝退,四下散去,躲進各自房中。
東華原地站了半晌,而後收整了思緒,去架子上尋了一卷書,坐在案前細細看起來。
及至正午,忽聽得窗外有腳步聲。鍾離允的府宅雖不十分氣派,但也不小。東華住的客房在宅子最南邊,後面只有一個假山,山下是長滿了浮萍的池子。因這裡風景實在乏善可陳,故而不常有人來。
東華將目光從書卷上挪開,正在想,府上今日不讓走動,能有誰徘徊在本上仙的窗外?
便聽一個女子在說話:“此處倒是僻靜,不過那裡露著一扇窗,裡面可有人?”
東華聽這聲音,清麗細緻,疏離中頗有幾分高傲。心裡一動,該不會就是鍾離允的那位……
果不其然,緊跟著響起的就是鍾離允的聲音:“那屋裡不是人,是……”
女子輕笑一聲:“是鬼?”
鍾離允忙道:“不是鬼……”
女子譏道:“鍾離允,幾年不見,你竟然學會了風趣?”
鍾離允道:“請娘娘不要取笑。”
女子淡淡道:“你可知本宮來找你所為何事?”
鍾離允恭敬的道:“臣不知。”
女子哼道:“好一個不知,戍邊之事,是你自己跟聖上提出的?”
鍾離允沒有作答。靜了片時,女子帶了幾分怒意道:“鍾離允,你竟然枉費本宮的苦心。”
鍾離允仍然沒有作答。
東華腹誹鍾離允不聰明,好不容易心上人出現在在自己面前,再不濟也得說幾句話,表一表衷腸,才算不辜負這一番痴心。
鍾離允道:“娘娘需明白,臣的抱負不是這個。”
女子笑起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竟懷著別樣的抱負,很好……就當本宮白來一趟。”
東華輕輕搖了搖頭,繼續看書。
這時,赤色琉璃忽然亮了亮,赤璃帶著睡意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君上,我們坐上馬車了麼?”
東華忙“噓”一聲,但為時已晚。便聽見窗外女子一聲清叱:“什麼人在裡面?開窗說話!”
東華無奈的嘆了一聲,起身前去將窗戶打開。
只見滿池枯萍旁,鍾離允身側立著一個華服女子,金釵雲鬢,乍一看貴氣逼人。待細看時,可見她身姿曼妙,風華絕代。只是她帶著面紗,僅僅露出一雙泛著波光的桃花眼,眼尾與眉尾之間綴著一顆淡紫色的小痣,顧盼間勾魂攝魄。
東華暗道,這個女子不簡單,憑著一雙美目,就將天界的一眾仙娥比下去一半。不知那面紗下的鼻子嘴生的如何,若也是同等的出色,那本上仙就該留意留意是哪位仙娥私自下凡了,土生土長的凡人可生不出這樣的。
且慢,這顆痣……有點熟悉,本上仙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不過既然眼熟,那這位女子必定是私自下凡的仙娥無誤了。
只聽那女子喝道:“大膽,你敢盯著本宮看。鍾離允,你不是說此處無人麼?”
鍾離允恭敬的看了東華一眼,答道:“此處確實無人。”
女子驚異的指了指東華:“那個不是人麼?”
鍾離允誠實的道:“這位不是人。”
女子倨傲的走向東華,眼中現出瞭然之色:“長得還行,原來是個鬼,可惜了。”
東華的嘴角抽了抽,對鍾離允使了個眼色,順著她道:“你不怕我?”
女子不以為然的道:“本宮天生鳳命,你一個小小的鬼算什麼,當是你怕我才對。”
東華點點頭,懇切的道:“我確實很怕你,二位繼續,我先關窗了。”說罷,還真關上了窗戶。
東華鬆了一口氣,撞破了當今娘娘和下臣的情事,還真是有那麼些尷尬。又聽見女子傲然哼了一聲,繼而冷冷的道:“鍾離允,本宮對你失望至極,今後不想再見到你。”
而後二人無話,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後半日清淨無比,早早用過飯,東華正準備去花園中遛食,卻見鍾離允找上門來。
東華心裡咯噔一聲,別是這鐘離允白天被本上仙聽了牆根,晚上趁著月黑風高,滅口來了吧?
再看時,鍾離允手上還拿著兩壺酒。東華於是瞭然,這是來找本上仙訴苦來了。
果然,鍾離允自顧自地打開酒壺,斟了兩杯,十分消沉的道:“今日冒犯了仙人,少陽道長,請不要怪罪。”
東華看著那兩杯酒,遲疑道:“倒是無妨,不過鍾離大人,這是要和我對飲?”
鍾離允連嘆兩口氣,道:“事到如今我連個傾吐的人都沒有。其實今日與她會面在道長窗下,本是有意為之。”
東華訝然道:“這是為何?”
鍾離允低下頭:“道長是仙人,我便順勢對道長傾吐一番,道長必定也只是聽聽不屑宣揚。但首先,還得少陽道長願意聽才是。”
東華本不欲知曉這類事情,但鍾離允的這位舊情人,東華卻是十分有興趣,於是便溫和的點點頭:“鍾離大人說哪裡話,我洗耳恭聽。”
鍾離允說話前先飲了一杯酒,又將另一杯推向東華:“仙人,可以飲酒的吧?”
東華端起了酒杯,不確定的道:“我試試。”舉到唇邊,小心沾了一點,甘醇之氣從嘴裡散開,沒有半點不適。東華便放下心來,一飲而盡。
隨後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聽鍾離允敘述自己那段輕薄如紙的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