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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將木柴劈好,理成一堆。他只略微喘了口氣,未做歇息便又走到水井旁邊,打了水,一桶一桶的往廚房裡送。才剛送了四五桶,門外突然闖進來一個頭戴綸巾的男人。
小少年一見,居然嚇得渾身發抖,登時水桶落在地上,淌了男人一腳的水。
綸巾男人毫無體恤憐惜之情,凶神惡煞的抬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小少年捂著被踢疼的胸口,縮在院子一角,瞪著一雙驚恐的雙眼,捂著頭似是等待著什麼。
東華輕嘆一聲,這孩子怕是往日裡被打慣了。
可是綸巾男人並沒有再去與他為難,而是衝進屋裡,不一會,便收拾了一個鼓囊囊的包袱,奪門而逃。
小少年看著綸巾男人走遠,滿臉疑惑。不過很快,他便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彎著細長的眉眼,好像方才的驚嚇與踢踹,都未發生過。
忽然,他豎起耳朵警覺的看看門口,繼而飛快的鑽進了雞舍里。
院子裡闖進來一幫人,為首的那個神情高傲,雖然還未蓄起三綹鬍鬚,東華還是認出了,這位便是鎮遠侯。
鎮遠侯大手一揮,奴才們便一擁而上打的打,砸的砸,將這戶人家弄的烏煙瘴氣之後,方才攜著一身怒氣揚長而去。
過了半晌,小少年才敢從雞舍里爬出來,撥了撥頭上的雞毛,看著破敗的院子,有片刻的茫然。而後,他驚異的睜大了雙眼,向雞舍里看去。
畫面到此為止,之後便是霧蒙蒙的一片。東華心知,從此,俞生就偏離了原本的命途。
之後斷斷續續偶有零碎畫面,或是俞生灰頭土臉的沿街乞討,或是俞生扒在書院的樹上偷聽,忽忽閃過,到了最後,便是如今沿街賣字的俞生了。
東華道:“這俞生倒是夠慘,從少年起便被欺凌至此,原定的結局也是死於非命,著實可憐。”
青陽道:“司命星君將他原本的命格也附在這圖里了,請君上過目。”豎起兩個指頭,朝捲軸上一戳。
畫面又是一變,綸巾男人的頭上已經沒了綸巾,蓬頭垢面的倒在樹下,七孔流血,已是個死人。鎮遠侯一臉輕蔑,抬腳將這屍體踢進了旁邊挖好的土坑裡。隨後幾個奴才挖坑填土,熱火朝天。這些人離開以後,小少年時期的俞生從樹後跑出來,跪在埋了綸巾男人的土堆旁,哀哀的哭。
然後又是與先前雷同的乞討與偷學、沿街賣字畫。最後的畫面是,一臉悲憤的俞生被鎮遠侯的奴才們打的血肉模糊,拿蓆子裹了,扔到板車上,於子夜時分運往城外。
東華從圖上移開目光:“不忍直視。看來闖入他命中的魔境之人,倒算是救了他一命。”
青陽眼神閃了閃。
東華看在了眼裡:“你有話要說?”
青陽忽的跪下道:“屬下雖將仙氣盡數收斂,然而魔境之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屬下怕走了這妖魔,誤了大事,還需勞煩君上相幫。”
東華眉心一動,一個尋常的魔境人士就讓青陽如此顧忌與敵視,更不消說玄天了。怕如今整個天界,對玄天和魔境都是如此看待。
青陽見他走神,小心翼翼的提醒:“君上?”
東華回神,輕咳一聲,調侃道:“哦,原來你此番是來抓我壯丁的。”
東華再次造訪書攤之時,手上已多了一把摺扇。原來青陽為防節外生枝,變成扇子央求東華攜帶,以此來避人耳目。
此時夜幕將至,紅日西傾,門樓飛檐上層雲低垂,如燒著一般。
東華將摺扇搖了兩下:“看樣子,明日又該是晴空萬里了。”
俞生正將攤子上的書一本一本摞起來,聞言抬起頭,認出是前半晌來的那位客官,便道:“對不住了客官,我這攤子已經打烊,待過兩日入了新貨,請再來吧。”
東華道:“在下並無買書之意,只是隨意閒逛,不期便到了先生這裡,豈非是有緣呢?”
俞生將一沓冊子放進書箱,方才直起身,上下打量著東華。
東華大神背對夕陽殘照而立,三千烏髮一絲不紊,淡青色衣袍一塵不緇。一副上仙的皮相,加之無可指摘的得體微笑,在俞生看來,自然是嘆為觀止的。
俞生客客氣氣的道:“我看公子儀容脫俗,料非我等市井之流。公子兩次到訪,若要買稀奇的藏本,我這裡是沒有的,何不去個大些的店面?”
因青陽化作摺扇,默默的跟著。東華礙於面子,一心要達成這此事,只管和俞生套近乎。便作神秘狀道:“是這個理,先生不妨再好好想想,有什麼藏本,是大書軒里沒有,而你這裡獨有的,值得我來此尋訪?” 說完不確定的想:肯定是……有的吧?
俞生看了東華半天,漸漸換上了莫名的眼神:“公子莫非要的是那種書?”
東華合上摺扇,在手心一敲:“正是。”
俞生立時彎起眉眼,道:“怪不得公子頻頻前來。看不出,公子原與我是同道中人。”
東華敷衍的笑了一聲。只見俞生極快的去書箱底下翻了翻,尋出幾本不厚不薄的冊子,看看四下無人,方才排在書攤上:“喏,這幾本都是壓箱底的,平日裡輕易不拿出示人,公子若是喜歡,我這價格定然公道。”
東華拿著摺扇多有不便,便順手放在書箱上。將那些冊子一本一本的翻,依次看過去,是《春眠圖》、《品香紀事》、《吾與道姑二三事》、《夜御百女之秘術》、《與卿雲雨願卿啼》等等、等等。
東華隱隱覺得哪裡不對,終於在看到最後一本冊子封面幾個異常熟悉的大字時,瞬間明白這些都是關於什麼的典籍。
東華本能的將這最後一本抱在懷中,顫顫的咳了一聲。
俞生看在眼裡,欣慰的道:“我見公子待之,如獲至寶。想來是十分稱意,恭喜恭喜。這一本只收一千五百錢,不多吧?”
東華默然將摺扇推的遠了些,極快的將冊子塞進袖中,心不在焉的道:“不多不多。”
他思緒游離千里之外:真箇是……時光荏苒,這個本子都流傳開了。
那一年他還在暫居在離恨天,某日崑崙山的素女忽然來訪,揚言要找東華拜師。
她因天資奇差,故而成了先天神中位份最低的那個。
東華自然是敬謝不敏。豈料素女咯咯笑道:“仙長莫要多想,小仙是來求學仙長的畫工的。”
東華一不小心便答應了,早年天界人士一心清修,閒情逸緻半點也無,彼時終於有人除去樣貌和修為,認可了他額外的優點。
只是說來奇怪,別人先描山水,素女卻先工人物,待學有所成時,便總是姍姍來遲。
終有一日,她以學成為由,向東華告了長假。
東華十分不解,追問之下,她才支支吾吾的取出一幅畫。
雪白的絲帛上,突兀的畫著一男一女,不著寸縷的摟在一起,愉悅之態頗為傳神。
東華便問:“這畫上的男女,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