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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夏非滿做了一個夢。
迷濛中他又變成一隻山貓兒,臥在一堆乾草上曬太陽,他愜意的翻了個身。忽然一個濕滑的活物掉在草上亂動,鼻尖傳來他喜歡的魚腥味。睜開眼,一條魚就在眼前,鱗片泛光。少年站在不遠處,眉眼笑的彎起來,如月牙一般。
“小滿,起來吃魚啦。”
夏非滿尾巴抖了抖,伸了個懶腰爬起來,剛要張嘴叼那魚。可是魚卻忽然不見了。
連帶著草垛、陽光也消失了。
眼前的少年已經長高了一大截,身形依舊瘦弱。他正拿著匕首,捅向地上一個躺著的人,鮮血濺了他一臉一身。
他滿眼怨毒,表情讓夏非滿十分陌生。
他直到將那人肚子捅的稀巴爛,五臟六腑幾乎成了一鍋粥,才喘著氣抬頭,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對著夏非滿笑起來。
此情此景何其瘮人,但夏非滿卻放心了。
他沒有找錯人,那一副彎起來的眉眼,正是記憶中的模樣。
他送他回住處,他對他感激不盡。
“多謝神明,在下做牛做馬無以為報。”
夏非滿搖搖頭,指著多寶閣里的一把摺扇:“我要這個。”
對方眼中閃過好幾分不舍,但很快,他咬咬牙將扇子取出拱手相送。
夏非滿定定看著扇子上閉目養神的紅眼山貓兒,視線像長在了上面一般,可下一瞬,那扇子被人打掉在地。
眼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一具滿身血污的屍體,那眉眼是再也彎不起來。
就連魂魄都碎了一地,怎麼也捧不住,慢慢流散在他的視野里。
他沒有一晚上能將那魂魄抓在手中,他也沒有一晚上能在夢裡吃到那條鮮魚。
夏非滿好不容易才從夢裡掙扎出來,正是夜半時分,營帳里一片冰冷,夜風挑起簾帳的縫隙,隱隱可見外頭經年的墨蘭。
夏非滿握住胸前微涼的定魂珠。
那個叫他“神明”的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再過五十年,五百年甚至五千、五萬年,他手裡也只剩下殘魂和噩夢了。今生今世,他的人生不會再有任何波瀾。
唯一的些許不同,就是從這一晚開始,無望谷對面,多了個青陽和他一起鎮守。
最初夏非滿想不開的時候還會對青陽怒目而視,但青陽視若無睹,久而久之夏非滿也慢慢淡定了,同樣把青陽當做虛無。
二人中間只隔了一道深谷,卻像隔了一方世界。
面上風平浪靜,按部就班,一切都粉飾的很好。
夏非滿不死心的想,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來一個夏貓貓和受氣包青陽的番外~
☆、夏非滿番外·無望
這些日子無望谷冷的出奇,就算守谷的都不是凡人,可兩邊仙魔也不約而同的加了一層禦寒的甲冑。
天上起了彤雲,無望谷北端漸漸暗了下來。這昭示著,魔境即將進入漫長的不晝天時期。
夏非滿的原身是一隻山貓兒,本來是喜寒體質。可每當這個時候,他的情緒都不大好,一張臉成日裡冷冰冰的。魔境將士一到不晝天,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這位沉鬱的上司,沒人知道他怎麼會養成這樣的習慣。
就連他救命恩人的玄天也不知道。
不過,像玄天這種目空一切的人,本也不屑於知道。
夏非滿從小長在木行域,那是魔境僅有的山林。每逢不晝天,整個山上萬里冰封,山裡的蛇蟲鼠兔全都消失了蹤跡。它們在枯萎的草木底下打洞,躲得很深。
爪子刨遍了雪層,一無所獲。他餓急了,只好往靠近火行域的方向去。那裡幾個小村落因稍微暖和些,興許還能碰到一半個活物。
魔人們也這麼想。於是夏非滿撞上了他們的捕獸夾,帶著鋸齒的夾子陷入皮肉,兩條前肢很快腫起來。
幾番掙扎無果,他的紅瞳慢慢暗淡,只好聽天由命。
這半晌冷加上餓,就在夏非滿快失去知覺的時候,他才被人從雪窩裡掏出來。小小的身子幾近僵硬,尾巴懸在半空都不會搖晃了。
迷迷糊糊聽見那個抓著他的魔人咽口水的聲音,然後他又被那人依依不捨的舉了出去。
“玄天上仙,您今日沒有渡魔炎給我,小的不知道怎麼報答您!這隻山貓兒是小的好容易抓到的,就給您吧,您不要嫌棄!”
那個人在地上磕了個頭,夏非滿隨著這個動作得以看見不遠處的一角黑袍。
而後那黑袍緩緩飄近,一聲答覆從頭頂傳來:“怎會,多謝。”
很快,夏非滿落入了說話人的手中。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捕獸夾自行脫落,夏非滿疼的“喵”了一聲,前腿整個紅腫起來。
“不過是只走獸,靈力卻如此充盈,若能加以運用,倒是個修煉奇才。”
對於對方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卻讓夏非滿一生發生了巨大轉折,非但救他免於做下酒菜,而且從此他煉成人身,擁有了驚人的修為。在玄天篡位後,整個扶搖直上擔了魔境要職,成了人人羨慕的魔皇心腹。
就算他一時糊塗放走東華帝君觸怒魔皇,可仍然掌管整個無望谷的兵馬,讓人不敢小覷。
但就這樣風光無限,卻依然抹不去夏非滿記憶中最黑暗的色彩。
平日裡這些黑暗的色彩被俞生的死所覆蓋,可不晝天的夜幕一罩下來,他就算不想回憶,當年險些廢掉的前肢也會隱隱作痛,提醒他記起來。
夏非滿忍不住朝著無望谷的另一端看去,那裡落日的餘暉還沒有褪完。
魔境沒有所謂的“上天”,當然也不會得到任何眷顧。就連他渴望的日光,也只能仰人鼻息。
夏非滿忽然煩躁起來——他又在渴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了。
非滿,非滿,不圓滿。
為何尊上要給他起這麼一個名字,就連東華帝君都說這有求而不得的意思。
可是憑什麼?那個青陽害死俞生,觸怒了他的主子,還能悠然的享受那些日光?憑什麼他們這些人就得挨凍?
天色漸漸暗下來,青陽身邊一個小兵往一旁挪了挪,試圖追逐那最後一點暖意,堪堪把照在夏非滿身上的那點日頭擋住。等他注意到夏非滿不善的眼光時,像往常一樣不服氣的回瞪過去:“這太陽本來就不是你們的,瞪我幹什麼。”
青陽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這一端的魔境將士有聽見的,忍不住口出不滿。幾聲罵傳過去之後,頓時傳回來更多的罵。
青陽皺了皺眉,還沒有發話。夏非滿一語不發,手上掀起一陣風,直撲擋他日頭的那個小仙。
他刻意壓制靈力,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連青陽都沒有發現。
吵吵嚷嚷中,那小仙腳下一個趔趄,極其利落的撲進了無望谷的裂縫裡。
無望谷因是劃破虛空的存在,其中氣浪翻騰,這小仙法力低微,進去後非死即傷。
青陽延續了他盡職盡責的一貫作風,腦子還沒動,身子已先動了。一個惡鷹撲食之後,他已經追著那個小仙而去,極快的消失在夏非滿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