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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帝濁又預備以美色拉攏玄天,玄天推說自己忠心不二不近女色,不必如此。帝濁嗤之以鼻,因他自己貪歡愛美,後宮魔妃都有了二十好幾個,才不會信玄天的託詞。在某日夜宴過後,帝濁設法將玄天困在密室里,扔了幾個美艷妖嬈的魔族女子進去。紅紗幔帳中,那些魔族女子衣衫輕薄,舉止撩人,彼時玄天也已有醉意。卻盤膝而坐,直到天明,硬是沒有露出半分動容之色。帝濁用寶鏡窺視了一夜,未見任何收穫。自此,他對玄天另眼相待。帝濁是頗為自負之人,深覺玄天做到了自己一介魔皇都做不到的事情,真箇是十分厲害。
魔境之人粗暴驍勇,民智未開,不知禮儀,亦無倫常。帝濁的話便是一切法度。自玄天到來之後,便廣開民智,傳文授字,魔境日漸有所改善。
若上述事項只是循序漸進的融入,而一件事的發生,則讓整個魔境直接而迅速的接納了玄天。那便是二番仙魔之戰,玄天衝鋒陷陣,斬仙無數,大獲全勝,使魔境一雪一番仙魔大戰連連敗退的前恥。之後,玄天便向帝濁告假,欲長期閉關,帝濁欣然應允。他也有私心,不願意讓玄天的風頭大過自己,甚至想著要開始壓制玄天在魔境的行動,以免日後形成威脅。
而正在打著如意算盤的帝濁並未意識到,其實威脅已經形成。他行事粗暴,民眾多有怨憤。終有一日,他強行渡魔炎給幾個平民時,他後宮的幾個魔妃串通一氣將這幾個平民放走。而後本應該在閉關的玄天忽然出現,帝濁措手不及,身上的冰魄被倏然奪去。失了冰魄,帝濁壓制不住魔炎當場爆體。
從此,魔境變了天。
這故事延宕曲折,細節處發人深省,轉折處驚心動魄。
東華良久不語。時至今日,他還時常臆想終有一日這個師弟玩累了,對下界厭煩了。便會重返天界,回到他的身旁。
可是……
夏非滿口述的這個人,對他而言竟是如此陌生,若非玄天此名,他絕對想不到,這竟是與自己朝夕相對千萬年的師弟。
東華仍不甘心的的回想著適間夏非滿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從來不知自己這師弟在孤獨落寞時還能笑出來,他也不知自己這師弟會對魔境中每個人都這般曲意逢迎。他更不知道……帝濁用冰魄都壓制不了的魔炎,玄天竟然咬牙受著,生生將自己作踐到連帝濁這個始作俑者都看不下去。
在天界如斯的隨性與高傲,在魔境又是如斯的隱忍與虛偽。東華不認識這樣的玄天,當年意氣風發的師弟怎會改遷至此。
東華想起了夢境中玄天擲地有聲的八個字:恪守魔道,盛極魔境。
他確實恪守了他的道,儘管東華不知這是否就是他所謂的魔道。而盛極魔境麼……如今的魔境,也當真是盛極一時。
如此步步為營的謀算之途,聽在東華耳中,振聾發聵,他不得不直視殘酷的現實。
東華苦笑不已,這個師弟,怕是不會再有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了。
夏非滿一口氣講完玄天的行徑,見東華果然有所觸動。帝君一向溫文的笑意里,含了幾分苦澀,清淺的眸子一片黯然。
夏非滿雖怕冒犯了對方被尊上責罰,但想想自己尊上那麼慘,況且還被這個東華帝君……便略略說了一句:“事已至此,帝君不必唉聲嘆氣。”
東華從情緒中轉回,看見夏非滿臉上淡淡的,心中有些不解:原來夏非滿對本上仙的敵意,只是因為玄天在魔境吃了苦,而本上仙不體諒麼?魔境之人果然心思簡單。
東華站起身,將石床上隨意撂起的幾幅畫一一捲起,邊道:“謝小友寬慰。私以為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與他人無關,你說對吧?”
夏非滿硬邦邦的道:“既然如此,也請帝君今後莫要干涉我家尊上,更不要傷害他。”
“那是自然,玄天與我再無瓜葛。”東華垂下頭,繼續卷畫,不料手未抓牢,將一幅畫落在地上。
不待東華去撿,夏非滿已先一步拾起了。
東華嘆了一嘆。不得不說,魔族的人真是對玄天言聽計從。比如這個夏非滿,明明對本上仙十分看不慣,卻還是將本上仙伺候的面面俱到。
夏非滿將畫拿到手上,卻不急著遞給東華,指著畫問:“這畫上的就是天帝?”
東華點頭道:“對,天帝百忍。”
夏非滿又問:“你和他關係如何?”
東華道:“都是同僚,共事而已,無所謂關係不關係。”
夏非滿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如果尊上還是神仙,如今的天帝,肯定是尊上。”
東華輕輕一笑,繼續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何止是有道理,當年選天帝時,有三個備選人物,依照次序,先是本上仙,再是玄天,最後才是那從凡人修煉成仙的百忍。
只是可惜了,本上仙人事不省,玄天又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負責任的叛逃。彼時天界急需一個執掌規矩者,這個“美差”自是落在了百忍頭上。
百忍是後天神,出身雖差了點。可他師從玉清師叔,修為了得,是凡人登仙第一人,因此這個天帝也算實至名歸。
百忍是玉清真人的得意弟子,在玉虛宮中頗有地位。經過數回論戰,不多久,百忍便以自身極高的修為,立在了仙界眾神的頂端,與東華、玄天二位帝君地位相當。
東華與百忍走得並不很近,但也不像外人來看,那麼遠就是了。
夏非滿將百忍畫像卷好,放在東華手上,有些不平的道:“若是我家尊上願意,便還有機會坐上那個位子。”
東華笑道:“小友,這位子是你家尊上自己扔下的,天帝大選之時,他已身在魔境。”
夏非滿微微一怔,繼而神色中浮起千萬分的崇敬。
東華抿抿嘴,果然在這位魔境小友的心中,玄天做什麼都是對的?高明的?
半晌之後,夏非滿仍保持著那副頂禮膜拜的神色。
東華自去整理畫卷,終於在東華連床鋪都重新鋪好的時候,夏非滿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我家尊上是為了拯救魔境眾生,而放棄的天帝之位,如此無私仁愛,尊上當真是魔境之光!”
作者有話要說:假期結束,不開心T T
☆、何夕(十五)
次日,雨終是停了。
東華大神便勞煩夏非滿送他下山。因這幾日在這個埋了陣法的山洞裡住著,即便玄天無意窺視,他也是渾身不自在。且在山洞窩了這幾日,又不曾換洗衣物,多虧有火堆烤著,否則身上早該發霉了。
夏非滿繼續變成山貓兒,如來時一般馱起東華。
數日的連陰雨使得山間十分泥濘,摸爬滾打下山之後,夏非滿變回人形和東華站在一起,活脫脫便是兩個泥人。二人走在官道上,南來北往的見了避之不及,生怕污了自己衣裳。
即使當年斬殺妖魔無數,東華也瀟灑的不曾在仙袍上濺過一滴血。而今渾身上下挑不出半點乾淨之處,還被路人各種嫌惡。東華從未如此狼狽過,儘管如此,他仍在心裡寬慰自己:全是歷練全是歷練,隨你們如何看待,本上仙自步履從容,便做泥人,也當是器宇軒昂的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