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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攤子前圍了那一圈的人,並不翻看書本,只是聽那俞生眉飛色舞的講著什麼。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東華點頭道,“他本該是個什麼命格?”
青陽道:“於今年八月十六日夜,被鎮遠侯亂棍打死,棄屍荒野。”
東華挑起了眉:“嗯?如今卻是截然相反的結局?”被害者沒有死,行兇者卻死了。東華便向那個書攤走去:“且去聽聽,他講的是個什麼好故事。”
所幸這故事才剛開了個頭。
俞生講道:“話說張家小姐既許給了李家少爺,這王家公子縱再不甘心,也當塵埃落定了不是?卻在這新婚之夜,一對新人禮成送入洞房,未幾、忽聽洞房中一聲慘叫。霎時間,外堂的客人都被驚著了,吃菜的不吃了,行酒令的也停了,你們猜是怎麼回事?”
一人道:“莫非這個小姐是個悍婦打了相公吧?”
俞生搖頭:“非也。”
又一人道:“難道是這個李家少爺打女人?”
俞生又是搖頭。便有第三個人不樂意了:“你們猜不著的,就別渾說了,讓俞生好好講。”
立即得到一致附和:“對啊對啊,快講。”“我都急死了,快講。”
俞生繼續道:“眾位親朋好友方衝到新房門口,門自己開了。只見新郎屁滾尿流的爬出來,嘴裡直叫有鬼,有鬼!再細問時,這新郎就說,新娘子是個鬼,不要娶了。各位客官,好好的一個新婚之夜,竟出了這樣的波折。張家小姐的父母,怎麼肯依呢?但好說歹說,李家少爺彩禮都不要了,一心悔婚,想來是真的嚇怕了。正難解難分之時,站出來一個人,笑道,新娘子如花似玉怎麼會是鬼呢,他不娶我娶。”
眾人屏息凝神,有人忍不住道:“這是誰!”
俞生微微一笑,道:“是王家公子。他雖求娶張家小姐未得,然一片痴心未泯,人家喜堂之上,他也追來道賀。當下,他便昂然進入新房,但見嬌滴滴的張家小姐哭的淚人兒一般,何嘗有半點鬼的模樣?李家少爺趕來一看也傻眼了,明明方才他挑開喜帕看見的,就是一隻青面獠牙的鬼。”
一個斯文的年輕人笑道:“那李家少爺既然放了狠話,婚事定然做不得數了。白白便宜了王家公子。”
一個老婆婆在牆根曬太陽,也癟著沒牙的嘴接道:“要我是張家小姐,我就跟王家公子。李家少爺麼,什麼玩意兒。”
引得眾人發笑,東華也抿了抿嘴。豈料俞生話鋒一轉:“張家小姐與王家公子喜結連理,如膠似漆。豈料未及半月,王家公子便被李家少爺一紙訴狀,告到了衙門。”
老婆婆怒了:“這個憊懶,都生米做成熟飯了,還要鬧什麼事。”
俞生道:“原來新婚那晚的波折,全是王家公子耍了詐。他勾結當地一個術士,給李家少爺施了個障眼法兒,因此那晚是真的嚇破了膽。這個術士慣好喝酒,酒後又說走了嘴,風言風語傳到李家,李家由此而告。”
那斯文的年輕人道皺眉:“如此,那便是王家公子不對了。為圖一妻子,竟然不擇手段,實非君子也。”
老婆婆撇嘴道:“什麼君子不君子,你還年輕不懂事,等你遇著自己喜歡的姑娘,保不准比他還出格呢。”
年輕人直接予以反駁:“萬不可能,莫說誰入不了小可的眼,即便入了,小可也不會為了一婦人違背君子之道。“
老婆婆翻了個白眼兒:“你照照鏡子去,還誰入不了你的眼,你入了別人眼都是你的福氣。”
年輕人瞬間臉紅如血,待要再理論時,東華笑道:“二位,故事而已,何必當真呢。俞先生還未講完,且聽聽這案子的判詞吧。”
俞生對東華回以一笑,道:“原來這張家小姐與李家少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萬不得已才改嫁王家公子,心中本就不甘。如今得知真相,還不恨透了王家公子。李家少爺在公堂上陳情一番,執意要娶回張家小姐。王家公子卻道一女豈可再嫁二夫?一時間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最後郡守無法,便問張家小姐究竟願跟誰。張家小姐羞羞答答,哭哭啼啼,終是和李家少爺破鏡重圓。”
故事講完,四下里拍手叫好,見俞生不講了,便漸漸散去。有錢的,買兩本書冊或字畫。沒錢的,留下講些自己所知的逸聞,俞生邊聽邊微笑點頭,不時提起筆在冊子上寫寫畫畫。
東華與青陽等了許久,待閒雜人等散去,兩個便湊了過去。青陽道:“俞生,你既會講故事,又見解獨到,可否為我講講,日前鎮遠侯被殺一事。”
作者有話要說:俞生講的這個故事是喻世明言裡面一個故事給我帶來的靈感,可是具體哪個故事我忘了,太久遠23333
☆、何夕(十一)
東華明顯發現俞生面色有那麼一瞬的蒼白。
俞生撇了手裡的冊子,再抬起頭時,神色已恢復如常。“公子說笑了,鎮遠侯的事情尚且還是無頭公案,沒憑沒據的,叫我從何講起呢?”
東華暗暗拽了拽青陽,道:“我這朋友平生最喜歡開玩笑,倘若有失禮之處,還請俞先生莫要介懷。”
俞生笑了笑:“無礙。”
東華觀此人,修眉長眼,笑起來如彎月一般,十分討喜。便給了青陽一個眼神,示意他莫要魯莽。隨後,東華下意識的低頭瞧了眼書攤上的陳設,畫不過魚蟲花鳥,書不過舊籍古典。
俞生看在眼裡,卻並未起身,只仍是那般笑道:“公子是要買書還是買畫?”
東華自己本就是作畫的高手,且還有一個書法極佳的師弟玄天。對這些俗物自然是瞧不上眼。便撒手中肯道:“抱歉,我沒有中意的。待先生入了新貨,我們再來。”適間青陽冒然發問,怕是已引起對方不悅,且先從別處著手。
一回到客棧,東華關罷門窗便問青陽:“你此番前來,可在司命星君處取了往生圖?”
青陽聞言取出一個捲軸,道:“在此。”
東華問:“變更後的命格,能從這上面看出來麼?”
青陽搖頭道:“有空白之處,這也是屬下懷疑與魔界有關的又一根據。”
三界之物,除魔境和天界以外,其餘皆歸天管。天界管轄的所有生靈,一生過往,皆在往生圖上。司命星君根據此圖整合每人每世功過善惡,留存歸檔,以判各人來生該要如何輪迴,擁何命格。
若往生圖上出現不可查的空白,那必是跳出三界之外的生靈影響了命格。先前玄天闖入東華命途,司命星君便是因此發現的。
如今京中既無神仙私自下凡,那便必是魔境的人了。
東華瞥見一旁有個鋪了厚衾的藤榻,便上去盤膝端坐起來,道:“你且在一旁護法,便不完整,我也先看上一看。”
青陽聽命布下結界,隨後垂手侍立在一旁。東華展開往生圖,只見圖上出現了一個小少年,看上去十來歲的年紀,長得面黃肌瘦。如此單薄的身板,本該嬌生慣養,可他卻拿著斧頭吃力的劈著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