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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濁不知何時已站在玄天背後,瞅準時機,倏然撲來。他將全身修為蓄在掌心,挾裹著撼天動地之勢,向玄天當頭一掌劈下。
玄英一見,瞬間連聲調都變了:“君上——”
而帝濁興奮欲狂——此擊必中!
玄天因忍受魔炎灼燒內腑,反應遲鈍不少。待感應到身後席捲而來的氣壓時,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幾許絕望之念。
忽然一道白影從天而降,將落未落時,堪堪擋住帝濁那磅礴一掌。
此時玄天仍在一面克制著魔炎,一面有些認命的思索此番是元氣大傷,還是折在當場。可預料中的一掌卻沒有落在頭上,當下不禁愕然。
只聽帝濁“咦”了一聲,繼而縱聲狂笑:“本座這一掌勢在必得,卻沒想到未傷著玄天帝君。不過既然折的是你,那也夠本了,對不對呀,東華帝君?”
玄天在聽到最後四個字時驀然回身,體內殘存的魔炎不受壓制,頓時在體內燒灼開來。
玄天吐了一口血,不可置信的看著背對他的白衣身影。
狂風獵獵,將淡紫色衣擺掀出白色寬氅之外,東華緩緩按上前胸,那裡已有些凹陷。饒是此時,他仍保持了良好的涵養:“對,本上仙來的正是時候。”
玄天愣愣的喚了一聲:“師兄?”
東華側頭,玄天看到了他輕輕勾起的嘴角,那是不能再熟悉的,一個安撫的淺笑。
帝濁在一旁得意的大笑道:“真是師門高誼,兄弟情深。玄天帝君也可速速納命來,兩個死在一處不是圓滿?”
東華似乎是有話要說,可是剛張開嘴,一口血卻噴薄而出,只頓了頓,又噴了更大的一口,繼而膝下一軟,便往一旁栽去。
玄天忙扶住他,眼睛裡仍是滿滿的震驚。
兩個帝君,一個奄奄一息,一個方寸大亂,此時正是偷襲的最佳時機。然而帝濁已自顧不暇,百忍早乘風而來與他纏鬥不休。
玄天渾渾噩噩中,聽見天地間隨處是天兵的歡呼聲:“援軍到了!東華帝君和百忍上仙趕來馳援!”
天界一時士氣大振,奮力反殺魔軍。
縱然神仙血顏色較為淺淡,但兩大口吐下來,此時東華前襟已經染成一片殷紅。玄天顫巍巍的伸手,想要拭去他臉上的血污,不料剛擦掉一些,便會有新的血液從他嘴角再次湧出。
玄天手足無措,他一面對懷裡的東華做那些無用功,一面喃喃道:“為何師兄會出現在此處,你不是正在閉關麼……”
不遠處默默看著的青陽,聞言躬身答道:“方才有天兵趕回天界求援,我家君上在閉關之時,神識探得他的所言所為,不放心便也執意趕來……”
東華此時心神動盪的厲害,只覺身體輕飄飄的,元神隨時可能消散。他眼睛略開了又閉,連皺眉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玄天呆呆的看著他,多年來牽記於心的勝負成敗、萬仙存亡似是都已不再重要。他深知自己這個師兄生平最是體面,無論何時何地,穿著舉止皆要白璧無瑕,無可挑剔……可他還從未見過東華如此虛弱之態,印象中一向巋然不動的身影,此時就在自己懷中,輕薄易碎。
全是因了他。
玄天訥訥的道:“我執意留守西北,就是為護師兄安居東極,今日……卻要師兄護我。”
他神色一動,向帝濁方才所在的位置掃去凌厲一眼。繼而抱著東華奮力站起來,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誰,誰來告訴我怎麼辦……對,去找師父,師父必定有法子。”
玄天抬頭望著萬里無雲的長空,眼睛裡頓時有了幾分神采,他不由抱緊了懷裡的人,隨即意識到可能會弄疼他,又略鬆了松。
眾仙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陣仗。玄天帝君兩眼發紅,抱著血人一般的東華帝君迎面奪路而來,眾仙慌亂閃避,仍有個別躲之不及的,被玄天身後帶起的氣浪沖開,一路壓塌數個雲頭才得以站起。
彼時玄天在諸仙眼裡癲狂至極。周遭眾生殺伐不斷,間而有之負傷,倒地,甚至化作飛灰,卻絲毫沒有吸引這位帝君半點目光。他神情肅殺,衣袂獵獵,仿佛此時三界湮滅都與他毫無關聯,只剩一雙眼睛裡含著十分的情緒,卻恨不能將十二分都給懷中之人。
玄天望著離恨天的方向一路破風而上,而一隻手忽而撫上他的後背,力道輕如片羽。
玄天渾身一顫,看向懷裡的東華。
東華此時已有了迴光返照之態,勉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縫,露出淺淡的眸色。嘴角里似是在說什麼,可是不停有血液倒灌,他抽著氣,痛苦的咳起來。
玄天顫聲道:“師兄好生歇著……不要說話了。”
東華艱難的搖搖頭,嘴裡仍是在重複念叨什麼。
玄天見他這般執拗,只得埋頭將耳朵貼近他嘴邊,好容易將那斷斷續續的發音拼在一起。再抬起頭時,眼中竟隱見粼粼波光。
那是極簡單的兩個字:“別怕。”
待東華醒來,已是三百年以後的事情。醒來後,仍有些許不適,在府中養了一陣子才能運轉靈力,施展騰雲之法。他出府首日,三島十洲的神仙在府外拜伏了一地。望著紫府洲上的千傾碧梅,一時有些茫然。
說句私心的話,他此時想見的只有一人而已。
東華知道,自己受傷當日定是將玄天嚇的不輕。他甫一睜眼,就已經想見他了,想看一看玄天見了自己之後是怎樣的欣喜,想看一看玄天如今有沒有變的沉穩一些。
蹊蹺的是,這許多天已過去,府上乃至整個島上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起玄天。東華忍不住找了自己熟識之人來問,赤璃說不知道,青陽朱明緘口不言。
想是玄天又有何重任在身不得透露,可是本上仙這裡有什麼不能說的?東華慣來謹慎,暗猜必有內情便按捺下來暫且不提。
聽聞天宮已經建成,聽聞已經開始甄選天帝。東華忖著,自己必然不願意做勞神費力的天帝,也不願意忍氣吞聲去輔佐他人。若要他選一個人來天帝,那這個人必須是玄天,這樣自己才有理由伏低做小,盡心效力。
此時自己傷愈初醒,也不能失了禮儀,當去天宮巡禮一番,再去拜見師父和師叔,這些虛禮結了之後,才好去尋玄天。
天宮比東華想像的還要氣派,生生將紫府洲比成了海角漁村。東華深覺這關乎天界的顏面,此般豪建完全合乎禮數,只嫌還不夠鋪張。不禁已經在心中想像著,不久會後有一日,玄天登上主殿上那個萬眾矚目的首座,而自己站在眾仙首位,注視著他的情形。縱然貴為三界之尊,照面時他仍需喚自己一聲師兄,只是想一想,東華都覺得無比自得。
臨離去時,恰巧百忍在幾個凡仙的隨侍下迎面而來,二人照例是不冷不熱的行禮,寒暄,問候。隨後說起近來選天帝之事,又是各自推脫幾番。
東華道:“天帝此職本就是為三界而設,一旦當了固然責無旁貸。但若不當,也莫因此懈怠半分。我等需牢記初心,天帝只為治世,不為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