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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從台階上站起,慢條斯理的拂兩下衣袖:“我只為師兄而來。”
太清看了東華一眼,那雙清眸似能勘破世間一切,直將東華看的微微垂目。這才放過他,“哦?”
玄天負起手,看向太清:“不過,許多年不見,我倒真有一事想請師父解惑。”
太清眉心微動,道:“說吧。”
玄天在東華身側站定:“當初我被師父半要挾半利誘,假裝叛入魔境。這些年來我以神識搜遍整個魔境,仍未找到師父所講的上古邪神。我神識唯一不能滲透之處,唯有火行域。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潛入火行域而不死?”
太清聞言,神色複雜起來,緩緩閉起眼,一語不發。
見太清理虧,東華臉色更不好看了,一個沒忍住,頭一回數落起自己敬重的師父來:“師弟身負罵名叛逃,原由竟是師父?師父,這邪神究竟有多厲害,讓您諱莫如深,瞞了弟子這許多年?”
玄天拍了東華的手,那眼神分明是示意他不要動怒,東華點頭,接著對太清道:“還請師父言明。”
玄天緊跟著道:“師父請講。”
太清微微一笑,睜開眼看向他二人:“真是為師的好徒弟。一個兩個,都來逼供?”
東華怔了怔,施禮道:“弟子不敢。”
玄天收斂了目光,也正色一拜:“弟子不敢。”
似是過了良久,太清才背過身去,也未讓他兩個免禮,只瞧著門外紛紛揚揚的落梅,極緩慢的道:“若說,那邪神,就是為師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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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四十)
此言一出,東華和玄天都吃了一驚,玄天早直起身,東華也顧不得禮儀,隨玄天一起失禮,兩雙眼睛齊齊瞧向太清。
玄天道:“師父消遣我們?”
太清嘆了一聲,道:“為師也希望這只是一句笑話。”他轉過身,對他二人道,“為師是怎樣證道成聖的,你們可忘了?”
太清道祖斬三屍成聖,就連修仙的那些個凡夫俗子,都將此奉為最高傳奇,成日裡牢記心間。何況是他二人還是“傳奇”的徒弟。
東華道:“弟子怎敢忘。當年大道未出,鴻蒙未破。生於那時的先天神,俱要斬去雜念方可證道。兩位師叔僅斬了善惡二屍,而師父更斬去自身屍,無愧於三清之首。”
太清又嘆了一聲,轉過身來:“壞就壞在,這多出來的一個身上。”
玄天與東華面面相覷,而後凝重道:“該不會,那邪神就是師父的自身屍?”
太清閉上眼,頷首。
東華看向他:“可是,聽聞三屍斬落後,需再合一,才能渾然忘我,明晰善惡。師父怎會丟了?”
玄天似笑非笑道:“善惡易辨,自我難明,第三屍最是難斬。師父天性喜歡鑽研,定是拿這最難得的自身屍去做了別的事。卻不料突生變故,被他逃了。”
“聰明,當年我令你下魔境,果然沒有走眼。”太清緩緩睜開眼,“那你可知道魔境的來歷?”
玄天便搖頭了:“我入魔境一千餘年,那裡所有人都不清楚自己的來處,包括帝濁在內。”
太清道:“為師來告訴你,魔境其實是凡間的雛形。確切來說,是一個凡間的次品。”
兩個徒弟又開始面面相覷,東華喃喃道:“此事關係重大,為何師輩卻從未提過?”
太清目光悠長,道:“此事還需追到天地初開。那時幾個先天神證道後,便盤算著立世定倫。最先創了一界,依先天神模樣造人,賦其天生靈力,又以五行為域。不久便被推翻。五行為域不合常理,如今已見惡果。且,若天生便具靈力,其修煉事半功倍,到時人人修仙,而荒廢其他,遠非我等創世本意。”
“我等便將此界合力封至另一界,與天地隔絕。不久之後,我斬落自身屍。同時下界開闢洪荒,即如今的凡間。我見凡間得神靈庇佑,憶及被封印的那處實在太過淒涼,便將自身屍放到那處,權且當作神靈。”
“破鴻蒙後其他幾個先天神連帶你師祖一起力竭沉眠。因此,斬落自身屍的如今僅我一人。我只知自身屍非善非惡,卻不料他懷著滅世的意圖。”
聽到這裡,玄天緩緩皺起眉:“自身屍即是自我,他定然要唯我獨居,滅掉一切身外之物。”
東華點頭:“在他看來,生之不能稱為善,因而滅去也不能稱為惡。左右世間一切,本來也是烏有。”
太清彈落拂塵上的梅片,徐徐道:“自身屍在我離去不久,便引火行域岩漿入河,欲燒毀整個魔境。我感知此事便趕去與他相鬥,他畢竟只是我的一個雜念,道行不深。我滅不去他,待要融於自身時,又被他逃脫。最終只救下魔境諸人,而後永久封閉此處。只可惜他們讓岩漿燻烤,世代成了紅瞳。又因那番鬥法破了格局,至今魔境下的仍是烏雪。如今,魔境來歷只有我和你兩位師叔清楚,可自身屍的事,僅有我知道了。”
東華嘆道:“竟是這般淵源。”
玄天事不關己一般,一派安之若素:“師父惹下的禍患,難怪羞於啟齒。”
太清抬眼看向他,也是面不改色:“不是如此,便不會造出你二人。”
險些無法“造出”的二人臉色一變。
太清好像有些心虛,別過臉去繼續道:“我脫離自身屍,才知道於自己也十分不利。失去自我,從而對一切失去興致。當時天界初成,我為三清之首,萬不能置身事外。想起混沌初開時,儲有陰陽二氣。便煉化出你二人,只待你二人學成,便可接管天界。我也好安心的袖手旁觀了。”
東華目瞪口呆,全明白了。難怪師父從不收徒,也不過問外事,只因他毫無興致,嫌麻煩而已。也難怪師父造他們出來,卻撒手不管。只給他們築了基,便扔了一堆書本與丹藥過來,任他們自生自滅,自學成才。好在自己從小懂事,代師父管教玄天,終於將玄天帶成了一個……天地間最離經叛道之人。
又因為師父不管不問,連凌燁如今也跟著玄天習了這樣的品性。
當真,貽害三代。
玄天已經涼涼的開了口:“原來師父造我們出來,就是做長工的。”
東華垂下眼瞼,保持沉默。他一貫喜歡以沉默表達不滿。
太清揚了揚拂塵,從容不迫道:“無需著惱。凌燁尚且是你們消遣時造出來的,可也未見你二人少疼他多少,為師亦然。”
他自若慣了,以至於這話里的幾分安慰,聽在耳中都有種調侃之感。
東華不由順著這話,想起當年太清兩次救了他的命,面上早回了溫:“弟子怎敢著惱師父。當年師父兩番相救,大恩大德且不表。師父雖是散淡些,典籍與靈藥卻從不吝惜,弟子只是慚愧無以為報。”
玄天瞧著東華,微微一嘆,似乎預見了接下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