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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非滿忽然拜倒在地,依舊是一副不帶感情的語氣:“請帝君今夜好歹屈居這裡,我會再去城裡尋些吃穿用度,決不讓帝君受到絲毫怠慢。”
東華怔了怔,苦笑一聲,嘆著氣擺手道:“隨你吧。”反正有人伺候,得享受時且享受,只是……怕沒那麼簡單。
夏非滿在得了東華許可之後,便急急忙忙出了山洞。東華悶悶的在石床上枯坐片時,便起身來到洞口,用手撥了撥棗枝,硬邦邦的還扎手,情知走不出去。便收了手,摘了幾棵紅棗,返回石床上坐著吃。棗子雖甜,卻也酸,越吃飢餓之感越強烈。索性不吃了,棗核並棗子全都扔在了床沿上。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面前出現一個人影,黑色衣袍,面如明玉。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定定的看過來。
“師兄……”
東華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衣角將床沿上的棗核拂落在地。“你為何又來了?”
“帝君醒一醒。”
東華颯然睜開眼,看見站在不遠處抱著大包小包的夏非滿,這才發覺自己斜靠著山洞中的石壁,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居然還做了夢。床沿上的幾個棗核好好的擱在遠處,一絲未動。
夏非滿將懷中挾著的兩床被褥鋪在石床上,而後將一個大大的包裹打開,裡面是包子油餅並幾樣糕點,還熱乎著。
東華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便道了謝,逕自吃起來。待東華吃罷,立在一旁的夏非滿方才上前,默默的拿起了餘下的食物。
東華是被人伺候慣了,這時方才想起來,人家不過是看在玄天面子上善待自己,自己還就理直氣壯的先吃上了。好在餘下的還有許多,否則真該丟了顏面了。
待夏非滿吃過,東華狀似不經意的問:“小友可是認識俞生?”
夏非滿抹了抹嘴,道:“認識。”
東華道:“哦?可否為本上仙透露透露你二人相識的來龍去脈?”
夏非滿點點頭,道:“若帝君想知道,我便講給您聽。”
東華暗道,真是聽話的孩子。說來,他算我第一個真正接觸的魔境之人,不過……魔境之人都像他這般天真坦率麼?
夏非滿已經講起來:“十年前我奉尊上之命前來凡界尋找水魅,不慎泄了魔氣,引來山神追截。我在山間無處藏身,於是變成一隻山貓兒竄入城中,躲進某家雞舍里。”
東華想起了往生圖上的情形,便問:“就是俞生家的雞舍罷?”
夏非滿道:“正是。”
東華道:“然後呢?”
夏非滿道:“俞生沒有趕我走,反倒是將我留下來。”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他待我不錯,從河裡摸了魚,從來都是給我。”
東華急於求知往生圖上的空白之處,遂又往下問:“除了摸魚,那幾日他都在做什麼?”
夏非滿慢慢的回思著,道:“那幾日……他總去山裡,因我對凡人之事沒有興趣,也並未跟去過,所以他去做什麼我也不知道。”
東華輕道:“只因他收留了你,你對他心存感激,故而日前幫他殺了鎮遠侯?”
夏非滿抬起頭,點了點:“鎮遠侯要殺他,我不能坐視不管。”
東華心知,這便是往生圖上,俞生命格的空白之處了。不由暗暗苦笑,真兇浮現,卻是魔境之人,自然不得拉著他到公堂上對質。夏非滿所言,本上仙該不該全信?
他有些疲倦的揮了揮手:“本上仙知道了,小友請自便。”
東華倒在石床上,擁被而眠。忽然靈光一閃:慢著,本上仙這是在苦惱什麼。反正已經暫除了囹圄之災,這幾日在此處也算安全。
既來之則安之,倘若這夏非滿別有用心……
本上仙可做好最壞的打算,保持警惕,隨時準備自盡。當然,萬不得已不用此法,本上仙仍不欲回天界。
隱隱約約聽到些動靜。東華緩緩睜開眼,發現原本夏非滿盤膝而坐的地方,此刻空落落的。而不知何時,玄天已經坐在了床沿上盯著自己看。
東華這回倒是泰然處之了,沒有如以往一般警覺的起身。他與玄天視線相交了許久,淡淡的道:“我虛度萬餘歲,未曾想到,自己也有被託夢的一天,著實新鮮。”
玄天用手輕觸著東華的臉,柔聲道:“被師兄發現了。”
東華也伸出手,去抓玄天的手臂。“你在此處開了法陣,怪不得神識能穿過魔境,探至此處。可是……又有何用,你害我不得,亦動我不得。”
二人的肢體相交,如同虛無一般,各自穿過。
玄天不以為意,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我不過是想見師兄一面。”
東華一怔,繼而閉上眼:“既如此,隨你開心。”橫豎你只能與我大眼瞪小眼,往日裡已不知對視過多少回,還能看掉一塊肉去?
空曠的山洞中,玄天的語聲四下迴響:“師兄可是在怪我那晚冒然離去?”
東華道:“我怎會因為這點小事怪你。”只是有些氣不順罷了。
只聽玄天繼續道:“師兄,凡間已近初冬,魔境也已將進入不晝天。當真是想念紫府洲上的碧梅,還有半夕泉。說來,半夕泉之名,還是我給起的。”
魔境苦寒,不晝天時更甚,足有幾個月需在黑夜中度過。東華忍不住發了聲:“早知今日,你當初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玄天漫不經心的道:“這是我所執之道,便說了,師兄也不會苟同。”
東華將眼帘掀開一條縫,不知是否看錯,他竟發現玄天的表情藏了一絲惆悵。
明明語聲是極有底氣的,卻為何出現這樣的神色?
東華還正在恍神,玄天已先勾起了嘴角,輕聲道:“師兄,這洞中黑漆漆的太乏味,不若我們換些美景。”
東華暗道,你這語氣本就毫無商量之意,說出來豈非多此一舉?剛腹誹完,便見眼前幽暗的山洞驟然被萬里晴空取代。由於視野乍明,東華將雙眼重新閉了許久,才得以適應。
在看清此時夢境之景後,東華眉心動了動,陷入了沉默。
浩浩東海之上,是雲遮霧繞的神仙府邸,琪花瑤草叢生,白鶴青鸞翱翔。千頃碧梅,圍著一眼清泉。泉邊有白玉砌成的桌與凳,兩個仙人分坐兩旁。
其中一個著了極簡單的淡灰色仙袍,烏髮披散,顯得頗為隨意。另一個則著了紫色霞衣,外覆白色寬氅,束髮高冠,一絲不苟。兩個皆具絕世之貌,出塵之姿。
東華微微側過頭問玄天:“這是你哪一回來的紫府洲?”
玄天嘆了口氣道:“師兄居然如此健忘麼?”
東華抿了抿嘴角,道:“你掌管西極與北極時,得了空便跑來,我怎能次次都記得這般仔細?”
玄天還未答話,夢境中當年的玄天,已經開了口:“師兄可知凡界有這等所在,男子出資可入,取其中女子隨意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