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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東華獨對那玉簪花印象深刻?只因那唯一一回洞房花燭,庭中開的便是玉簪。因玉簪是白花,事後還被婆家人借題發揮說它晦氣。
東華自暴自棄的垂下眼瞼,半開玩笑對玄天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我,那夜的新郎官,是你變的。”
玄天撇下玉簪,深深的看向他:“不錯,正是我。”
東華如遭重擊。他猛然想起結界已除,而玄天隱身,若來了旁人,定然以為他在自說自話,便上前去一把扯起玄天的袍袖,道:“換個地方說。”
玄天點頭,抬手一揮,眼前景象變了變,卻是仙府後頭的梅林,當中是乾涸的半夕泉。
重重梅葉將朗月掩映,月光細細密密撒落,藻荇服帖的依偎在池底。風動光影動,叫人錯覺那是一汪漾起的細波。
東華方才說換個地方,指的是回靜室,卻不料玄天將他帶到這裡。
天上星雲交織,和著清雅的月色,似乎時間頓時回到了近萬年前。那時紫府洲還是荒島,這千頃碧梅還是無主的野樹。唯有這半夕泉從不曾變,無論是從前的無人問津,還是如今被東華劃歸己有,總是按部就班的暮起而漫,暮落而涸。
東華卻無暇理會這良宵美景,直接在石凳上落座,道:“仔細交代,你在我前六世做的好事。尤其是第六世。”他回過頭看向玄天,恰好樹影搖晃,清輝淌過他的臉頰。
玄天湊過去在那處極快的親一下,而後不待他斥責便後退一步。伸手輕撩衣袍,沒有如東華那般坐在石凳上,而是極其雍容的坐在半夕泉畔的草坪上。之後側目看向東華:“當年我與師兄互相曲解,我那時仍對師兄心懷不滿。”
東華面色平靜:“這是自然。”心裡卻道,好一個心懷不滿,你就用洞房花燭來報復?
玄天道:“我本意是為看看師兄過的如何。第一回,師兄還在襁褓中。第二回便是你嫁人……”
東華扶額,矯正他:“是我的那個轉世嫁人。”
玄天眼中含了笑意,點頭道:“對,轉世。我見那凡人看你的眼神,便忍耐不得。當夜我用法術弄翻了他,而後變成他的模樣,與師兄共度良宵。”
東華忍不住道:“可在河畔那回,你還說你初經人事……”
玄天微微抬頭,笑得很無奈:“我乃是先天神,都沒敢怎麼著,師兄的轉世女身就暈厥了……所以,不能作數,師兄定也不喜歡。”
東華當時只道那凡人生疏,不像是豢養過姬妾的人,但出於女人的羞恥,且後來那凡人又有了那檔子症候,便一直沒好再問。
原來竟然是玄天。
又聽玄天道:“縱然如此,對我也彌足珍貴。師兄,你從來都只屬於我。”他話未說完,忽的沖東華一招手,東華猝不及防被他的法力帶離了石凳,堪堪撲在玄天懷裡。
東華眉心皺了皺,待要起身時,忽然心裡觸動,抬頭看向玄天,將自己的感悟脫口而出:“你不也是,從來都只屬於我。”說罷,抬手揮出一個結界,將二人罩在其中。
而後,不待玄天有下一步動作,他便搶先堵住了玄天的嘴。玄天嘴角立時見了弧度,毫不猶豫的回應他。待東華享受夠主動的情致之後,他反手擁起東華,一隻手向上游移,牢牢按著他。等到東華被他迫的喉中悶哼一聲,方才鬆開手。
暮夏,夜風涼爽,吹的他二人髮絲纏在一處,東華瞧見,信手去撥。
玄天卻按下他的手,由著頭髮纏繞。貼著他耳邊道:“反正那個凡人命該如此,我不過是將症候提前一年,只是累及師兄轉世……當時魔境事務繁雜,我無暇分身不能常去。後來僅去見師兄兩回。一回是師兄帶著一個小童,坐在庭院裡給他念詩。最後一回,是師兄那一世的彌留之際。”
東華回思一下,想起他那一世死前,已是四世同堂,兒孫跪在榻前哭的真真假假。當時病入膏肓,渾身無一處安泰的,可是四下里哭的歡,沒人在意那一聲聲微不可查的痛吟。
玄天輕聲道:“我因此決定,第七世要陪師兄走到最後,即便師兄今後與我對立,我也不在乎。可是……”
東華微微一嘆:“可是我卻提前恢復記憶。你……你當時究竟做了什麼?”
玄天無辜的道:“我不過是現出原身,親了師兄而已。哪知竟引出師兄的元神來。”
東華道:“難怪……”
難怪他會過激到高燒持續以致於元神復甦,難怪玄天在他說出那句“不後悔”的話之後,會那樣震怒。
他定然理解成,他刺他一劍,也不後悔了。
也難怪玄天會對他第七世的死耿耿於懷。
而當時,他猶然未覺,還在大義凌然自說自話,當真是滑稽之極。
東華不堪回首當時那自欺欺人的雕蟲小技,便引開話題:“那,前五世我死的奇快,你也都在場?”
玄天陡然被他問了這個,笑意一僵,隨即便從東華臉上移開目光,似是不敢與他對視。
東華一瞧,頓時明白了幾分。當下臉色也僵起來,語聲一沉:“原來司命說的不差,你果然難辭其咎。玄天……你不會真的連殺我五世?”
玄天終於抬眼,慢慢看向他:“師兄可願聽我解釋?”
東華道:“我一直在聽。”
玄天毫不遲疑的握緊了東華的手:“我只在第一世不慎踩死了師兄轉世的螞蟻。”
“不慎?”
牽扯到生死之事,玄天毫不懈怠,有些認真起來:“螞蟻太過渺小,我落下雲頭之後,才知道師兄就在我腳下……”
雖然枉死的是“自己”,可這死的未免太滑稽了些。東華嘴角抽了抽,有些想笑,好容易忍了下來。
玄天臉上卻鄭重的很,繼續道:“剩下的四世,我僅是見死不救,斷然沒有加害之意。”
東華定定的看著他:“見死不救?”
玄天見東華似乎犯了脾氣,不由將一隻手扣在他肩側,生怕他甩袖離去。
“師兄都不願瞧見自己變成牲畜螻蟻的模樣,何況是我。幸而等到第七世,終於見著師兄的真容。若非如此,我合併魔境三靈不會恰在師兄第七世,也許師兄與我也不會這麼早和解。”
東華淡淡道:“哦。”
預料中的和煦笑容沒有出現,玄天十分意外,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師兄不信?”
說不緊張是假的。二人前嫌盡釋不過是這兩日的事,玄天驚疑不定的斟酌自己哪裡不夠熨帖,一隻手已經落在他臉頰,捏了一捏。
玄天心裡立時有了數,挑眉看時,果然東華臉上見了笑意:“師弟這副認錯的樣子,真是多少年都沒讓我見識了,稀奇的很。”
玄天勾起嘴角,一把攬起他:“師兄下凡一遭,當真是變了不少。”
“怕不止是我變了。”東華有些感慨的道:“上回你打翻師父甘露被我揪著認錯,已經是萬年之前的事。你長大的太快,打從搬出離恨天就開始與我疏遠,在外頭吃虧受難,也不再來找我。就連一番仙魔之戰,都是直接去九重天搬救兵,不肯叫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