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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危險步步逼近,忽然一陣和煦的清風襲來,陣陣暖意驅散忘川之畔的陰氣。在陰司這許多日子,辟邪還是頭一回感受到一絲來自春風裡的暖意。她看著來人,向後退了一步,同時輕輕笑起來:“妾身竟忘了這是久違的天陽之氣,未曾料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您。唉,您還是這般好看呢,妾身險些把持不住。”
她目光只管在對方衣領那白氅與紫衣交接處流轉,就和當年東華追捕她時如出一轍。她知道東華帝君行事磊落,為人最講道理。因此就算打不過,嘴上也要討些便宜。
東華不自覺向奈何橋上看了一眼,果然玄天袍裾無風自動,轉眼間整個人殺氣騰騰。
東華誠懇勸道:“若你想在輪迴之前灰飛煙滅,便儘管往下說罷。”這辟邪,究竟何時養出的毛病,見了本上仙總要伶牙俐齒一番說嘴,本上仙看起來很是純善可欺?
東華自是一貫的和顏悅色,並不作態,可辟邪忽然就鼻尖發酸。這些日子她在地府遭遇的,除了鬼差的要挾與恐嚇,便是凌燁的窮追猛打。
儘管認為東華這句話也是威脅,卻不知為何,揉在那一番輕聲漫語中,竟讓她感受到些許安慰。當年也是,東華圍剿她,全不似別的神仙那般上來就殺,而是先諄諄勸說。她年輕氣盛不以為意,只管污言穢語的回,東華見她不講道理,這才拿下。
她生平最不信這些神仙,只覺東華道貌岸然。可事到如今,那些看起來不道貌岸然的,或者騙她,或者垂涎她美貌。反倒是她最不齒的這個,此時還願意好生跟她說兩句話。
若是早些聽從東華皈依天界,興許她在天界也是一方神明,何至於落到如斯境地。那時再想和楊少彥在一起,根本就不會糾結“配不上他”的問題。她頭腦昏沉,無法深入考慮,實則若她一早成了仙,也便不會遇到楊少彥。是故,這一番僥倖的思量,不過是個錯覺。
辟邪本就瀕臨崩潰,一旦產生這種錯覺,便一發不可收拾。她再也撐不住獸體,登時化成人身,坐在地上自暴自棄的嚎啕大哭:“魔境欺負人,你們天界也來欺負人,好啊,妾身等著,你來滅!滅啊!反正已經這樣了!”
她一面哭叫,一面對著東華挺胸抬頭,身上水綠長裙早已襤褸不堪,打眼一看,跟市井潑婦無二。
東華措手不及,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將人弄哭了,他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領。方才和凌燁斗的時候還張牙舞爪,怎的自己好端端一句勸解,她就受不得了。
東華無奈的很,只得更加和顏悅色的問:“本上仙何處罪你了?”
豈料辟邪將兩隻腳來回一蹬,哭的更凶了,似是要將留存了萬年的眼淚都給哭出來。
凌燁依舊維持著女體,面無表情的退向一邊,可眼中那幸災樂禍不能再明顯。
辟邪上氣不接下氣的嚷:“要殺快殺,利落些,好叫楊公子也走的安穩。”
玄天在原地陰沉著臉,若不是東華再三叮囑,他萬不會任這女怪沖自家師兄大吼大叫。
東華眼見玄天手上慢慢蓄起靈力,也沒心思聽辟邪嚷的是什麼,直接道:“本上仙不會滅你,本上仙讓你與楊少彥托生在一處,可好?”
哭聲戛然而止,辟邪梨花帶雨的道:“你說什麼?”
秉著女身的凌燁開了口:“妹妹,帝君說,他能幫你和你的情郎。”
辟邪看了看凌燁,又看了看東華,似是明白了什麼。慌忙拿袖子擦乾眼淚,向東華深深行禮:“不愧是帝君,氣度遠非玄天凌燁之流可比。往日妾身多有冒犯,您卻不計前嫌,以幻象化出女子前來渡妾身。妾身怨氣纏身,竟險些枉費您一份好意。”
東華微微一怔,且慢,她似乎誤會了什麼。
凌燁哼笑一聲:“幻象?”
東華看了看他,他立時收了聲色,規規矩矩面朝忘川而立。
往日凌燁對東華自是恭敬有禮,可總還能對東華偶爾放肆兩句,東華也不多做責怪。如今大不相同,但凡當著玄天,他對東華稍稍說兩句重話,玄天都要百倍討回來。現在更憋屈,自己一番折騰,被辟邪倒打一耙,竟給東華做了嫁衣裳。
辟邪既看到曙光,急忙將先前那頹廢之態盡數收起,跟換了個人似的,一頭抬手整理雲鬢,一頭對東華嫵媚的眨眨眼:“您對妾身可要說到做到,不能始亂終棄。”
除去眼角那抹紅腫,似乎方才那哭哭啼啼不曾發生過。
此時玄天已經隱了身,寒著臉在東華身側鎮定,眸中一片冷厲。東華不著痕跡的扯了扯他的衣袍,而後提醒辟邪:“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
辟邪不自覺的哆嗦一下,自言自語道:“為何忽然冷了起來。”但此時她滿心歡喜,也沒太放在心上,依舊笑道:“妾身讀書少,不及帝君文雅。不過,帝君若是幫妾身這回,妾身便許您一個好處。”
東華奇道:“好處?”
辟邪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件,卻攥在手心沒有立刻露出來,正色道:“敢問帝君,天界如今出事了吧?”
東華和玄天對視了一眼,各自臉上都有些疑惑。
東華微微一笑:“不可胡說,天界怎會出事。”
辟邪冷笑道:“帝君見我是個凶獸,便不肯說實話。那夜我和八緋被大道祖用魔炎燒死時,便已經猜到事情不對了。大道祖沒個大道祖的樣子,而玄天的魔炎也早已經在犧牲楊公子之後抵消,所以一定另有高人搗鬼。帝君,妾身猜的對不對?”
東華嘆道:“凶獸辟邪,擅窺人心,一點不差。可雖有差池,本上仙仍能保你穩妥轉世。”看來辟邪不被玄天凌燁算計時,頭腦還是管用的,否則也不會將羅鴆玩弄於股掌之中。
辟邪這才柔柔的笑起來,媚聲道:“妾身相信,妾身自然站在帝君這邊。妾身願意飲下孟婆湯,還望帝君早早了斷這場變故,否則凡間定然不得安寧。”
終於上道了,東華欣慰道:“多謝你深明大義。”
得了東華頭一回謝,辟邪卻搖了頭:“妾身才不管大義不大義,實則是凡間不安寧,妾身和楊公子也不好過。其餘的地府,天界,愛如何便如何,妾身才不操這份心。”
唇亡齒寒,凡間是三界最薄弱之處,天界和地府若保不住,凡間更不必說。
東華暗暗搖頭,面上卻點頭:“如此,你即刻上路吧。”
“您且稍待。”辟邪想要靠近些和東華說話,可才往前一步,卻被無形的牆壁擋住無法近身。她還以為是東華自帶的結界,便嗔怪道:“好狠心的帝君,妾身這樣東西,需交給帝君。”言未畢,她手裡的物件便飛了出去,竟穿透結界,落在玄天手裡。
而此時玄天隱著身,在辟邪眼中,那物件是浮在半空里的。
東華垂眸一看,竟是一枚定魂珠,不由問她:“這裡面是誰的魂魄?”
辟邪道:“妾身答應在珠子裡時要保他周全。如今他魂魄受損正在休養,此刻若說了,妾身可拿不準他的吉凶。不若等他自己出來,帝君要殺要罰,全與妾身無關。但妾身肯定,此人對帝君必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