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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混亂至此,台上也同樣不怎麼太平。自身屍自然是對白藏他二人的求告置之不理,那拂塵被靈力帶的無風自動,明明白白指向玄天。眼看,一場以多勝少的混戰即將上演。
而在此時,一旁的東華忽然舉步,毫不猶豫的擋在玄天身前。
台下發出大大小小的驚呼,在片刻的靜謐之後,變得更加嘈雜。台上的幾位也都吃驚不小。包括凌燁都沒料到,自己這位溫文內斂的父親,會頂著諸多非議,在眾人目光下做出這等大膽的舉動。
自身屍眼中興致盎然,又不得不強作哀痛:“東華,連你都……”
東華形容沉靜,看向自身屍的目光幾近冰冷。
他的身影映入玄天眼裡,那點漆黑眸中的寒潭如被春風吹拂,當中起了些溫軟的光彩。
一番仙魔之戰,東華也是這樣不計得失的挺身相護。
生死如何?毀譽如何?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東華都選擇了他。
待玄天再越過東華看向眼前這幾位上仙時,又冷凝如初。
連這生死與毀譽都不能將東華從他身邊奪走,眼下這些不相干的人就更無關緊要了。
天地毀滅?眾生皆死?三界不復存在?
他可不怕,無非就是與東華一起復歸於混沌,重新化作陰陽二氣永世糾纏。可到了那時……他和他或許也抹去了意識。忘記了對方倒不打緊,只怕忘記和對方一起糾纏牽繫。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玄天就皺起眉心。無論何時何地,他做的任何事,都只與東華有關。即便他願意救世,也是不想在混沌中與東華分離,不為別的。
早年間他也曾爭強好勝頗負盛名。到了被萬仙唾罵之時,初始固然憤慨,可隨著日月更替,他漸漸發現自己所在意的其實從來都是東華的眼光。
他征戰四海,是因為東華也在平定八荒,這樣做不過是要與東華並肩而立,成為最接近他的那個人。他忽然疏遠東華,不過是怕被東華發現自己那一懷情愫,從而對自己生厭。他在二番仙魔之戰時殺光那些小仙,無非是大錯已成,唯恐他們回去將這些風言風語編排之後告訴東華。
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全是為了自己這獨一無二的師兄。他一喜一怒,全都來源於師兄好或不好。
試問,他如此精心維護的仙上之仙,竟被一群污濁之輩如此中傷,他心頭業火如何下得去?
今日變故的確是個局,但那又怎樣?他玄天從來不是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之輩。
眼前這幾個立在三界最頂端的尊神,竟被玄天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的發毛。
當年只覺玄天目中無人,張狂放肆。後來出了個凌燁,行事有過之無不及。原以為玄天會暗淡些許,豈料多年之後離近了看,玄天的氣度竟比當年上了幾個層次。
若說當年的玄天是清晰可見的桀驁張揚,如今的玄天則是乍見之下沉穩雍容,可桀驁張揚不減反增,盡數壓在這王者風範之下。只要遇上時機,就會盡數流露。
自古以來,修為登峰造極的神仙不止一個,可是有誰會因為幾句言語就殺了數十萬人?轉瞬之間,竟是片甲不留。
從前百忍便與玄天沒什麼交集,兩人一個疏離一個孤傲,見了面即便寒暄兩句,還嫌說的多。此時百忍情知玄天愈發難以言語,便將目光投向東華:“東華,你要護著玄天?我且問你,方才那些小仙灰飛煙滅時,你當真是在袖手旁觀?”
東華嘴角動了動,終是閉上眼,臉上現出疲憊之色。
司命星君在台下道:“啟稟天帝,方才仙長因被惡語中傷,不堪再聽,所以封閉神識感知。而後玄天看不過眼,殘殺那幾個鬧事的小仙,仙長其實一概不知。因此,不能說仙長是袖手旁觀。”
素女也出列道:“仙長兢兢業業只為天界,還望天帝莫要聽信小人讒言,輕易懷疑仙長,這樣對仙長太不公平。”
不少素日裡信奉東華的神仙這時才敢跟著拜下去:“請天帝明鑑。”
陳主簿艱難的匍匐向前,而後伏在地上道:“仙長與玄天有染一事,也請天帝明鑑。”
周遭數十萬小仙跟著伏在地上:“玄天殺我仙友,請天帝明鑑。”
無論台下這些人向著誰,被今日這一番風波橫掃,他們也早就忘了自己原本是來做什麼的。
的確,帝君的威名源自於德行與修為。戰亂時是後者居上,而太平時德行便為先。此時此刻,里通魔境,欺師滅祖這些敗壞德行的罪名,遠遠不及雌伏人下驚世駭俗。
天界動了凡心的神仙們比比皆是,受罰在所難免,因此每個人恪守規矩,縱有情也不敢說。這法則雖不是東華定的,但誰也不會深究這個。上位者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臉譜,模糊板正,以身作則。誰也沒想到,這其中最端方的一個,居然會作出這種連凡人都鄙夷的事情來。
上樑都不正,有何面目指責下樑是歪的?
小仙們各自憤憤。東華坦誠在前,玄天弒仙在後,且上仙和大道祖前來指責質問。風向已經大變,此時維護東華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自身屍本該耀武揚威,卻忽然收起拂塵,面露悲愴:“東華只是一時糊塗,都是玄天害了他,本道祖亦有失察之過。”
陳主簿撐著一口氣道:“大道祖怎會有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話雖不差,可您二位高徒已有數萬年的壽數……難不成大道祖還要為他們永世勞心?”
這一唱一和別出心裁,三清之中,太清一手將東華和玄天帶大,師門裡只有他二人能親近的稱呼一聲“師父”。而玉清上清二門中,哪個弟子不是被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見面還得三叩九拜恭敬的喚句“師尊”?連百忍和南極星君都不例外。
這也是百忍唯一羨慕東華玄天的地方。
果然百忍搖了搖頭,接下自身屍的話:“東華你為何非在此事上執迷不悟,你可知,方才大師伯為替你求情,不惜屈尊紆貴,在神霄宮為你連番美言,我等故此來遲。你私自出逃,留下那傀儡身軀被我等勘破,大師伯還為你粉飾。東華,大師伯對你可說是仁至義盡。”
他一番言辭擲地有聲,東華卻並未露出半點羞愧之色,只看向自身屍:“尊駕為我求情?”
他語聲輕淡,聽在眾人耳朵里,竟有種莫名的嘲諷之意。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叫師父。
自身屍如同受了極大的打擊,聞言後退一步,強忍酸楚:“東華……你,你喚為師什麼?”
百忍責備的道:“東華,你真是令人無話可說。”
玄天搶在東華前面道:“那就勿復言語。”他的黑袍是整個天界唯一的暗色,霸道作風又獨樹一幟,好似落入雪地里的一點濃墨,不僅毫不驚慌,還泰然自若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百忍終於看向玄天,面色愈發莊肅。而玄天不冷不熱的回視過去,雖未露出十分的敵意,卻也針鋒相對。
台下所有人都幾乎屏住呼吸。他們產生了些錯覺,這仙魔兩界的至尊若非隔著東華,怕是立時就會以法力交鋒,迸發出毀天滅地的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