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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是一瞬,那遲疑便被堅定取代,快得像是我眼花了一樣。我不覺訝然,顧川無論是人前人後都經常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很少會把真實情感流露在臉上,他這副表現,讓我下意識感覺不妙。
他嘴唇張了張,卻是沒有發出聲音,我耐心地等他,其實也緊張地手指不自覺抓住了床單。幾秒種後,終於調整好狀態,顧川深吸口氣,沉聲道:“林謹源在你的身體裡。”
只是這個?
聽到這句話我反倒鬆了口氣,心裡除卻沒有得到其他有效信息的失望,還有種極其輕微的解脫感。
終於……肯跟我說了麼?
或許是我那一刻的表情太過平靜,顧川驚愕地挑起眉,因為這一微小的情緒波動門上的禁制發出銀色光芒,夾雜著電弧流動的劈啪聲響。
“你知道?!”
“金檸告訴過我。”我並不想隱瞞:“我本以為你本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這件事。”
顧川沉默了。
他低垂著眼睫,常年不見日光的皮膚泛著病態的白,淡薄到幾乎看不出顏色的唇緊緊抿著,竟憑然透露出一絲脆弱的感覺。其實顧川這人五官端正,長的挺清秀,再加上左右眼角下方各有一顆淚痣增添的別樣風情,也算是個美人。他這副樣子看的我心裡一涼,趕忙勸道:“不是……師父你別這個樣子,我沒怪你隱瞞了我。”
第一次見到顧川這副樣子,我近乎是茫然無措地,下意識說了謊。
明明當時因為這種隱瞞懷疑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自暴自棄,絕食反抗。
但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我去安慰他,告訴他我沒事,沒怪你。
是我,還是體內林謹源的意識?
我迷茫想著,胸口那處似乎在隱隱發痛。然而顧川抬起頭,就如同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一般,他眼中所有無法言喻的悲傷痛苦和內疚全部消失,又重新恢復了神采飛揚的模樣。
“乖徒弟。”他笑眯眯地道:“看不出來你竟然這麼在乎為師我嘛!”
我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猛烈咳嗽了好幾下才有所緩解,顫顫巍巍的手指指著他怒吼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個賤。人!”
我猛地站起來,抓起床頭柜上的杯子就要往他臉上砸,顧川趕忙身子一縮跑到床腳,雙手護頭喊道:“你這是要造反啊!”
“我,要,打,死,你。”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
顧川作驚恐狀。
我杯子舉了半天,也沒真砸下去,最後怒視著顧川,氣憤地把裡面的水一飲而盡。
“消消氣,消消氣。”顧川慢吞吞地坐回床沿,拍拍我大腿:“得知徒兒如此在乎為師,為師還是很高興滴——”
我哼了一聲,重重地把空杯子放下,冷著一張臉回到原位。
“繼續說正事兒啊,既然金檸兒都告訴你了,那我就不再多解釋。林謹源的魂魄在你的體內,那麼他魂魄攜帶的力量也可以供你所用,我希望你這段時間可以盡力去學著使用他的力量——等等,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顧川一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我別說話:“他還很虛弱,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五年之內都不可能和你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而蠃魚之災等不了了,我們需要林謹源的力量將它們重新封印在東海。”顧川食指輕輕點上我胸口,直視著我的眼睛:“如果沒有他,我們所有人都得玩兒完。”
“……為什麼你們做不到?”過了很久,我才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你方才說你們不是有天道准許的神通嗎?”
“是這樣不錯。”顧川苦笑一下:“但蠃魚被魔污染了,對付魔,只有他可以。”
魔。
那個和全省時期的林謹源同歸於盡卻還沒死透的可怕生物。
我要用林謹源的力量……和它對抗?
這聽起來太可怕了,以至於我苦笑著問道:“怎麼可能,就算有了他的力量,我還是比你們都要弱啊。”
“你只需要給他們最後一擊就可以,其他的由我們負責。”顧川立刻答道。
之前寧願餓死都不願使用他的力量,現在卻要學著使用……我愣愣想著,心中騰起一股荒謬感。
不過從夢境中林謹源多次相救,結合顧川和金檸的描述,林謹源應該是一個善良而極富正義氣息的人,他大概……也不會趁機做些什麼吧?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便被心底的聲音壓了回去:那可是你自己的身體,就算有絲毫會被舍多的可能也要扼殺在搖籃里!你從未與他深交,並不知曉他到底是怎樣的性子,萬一到時候他真的奪走了你的身體,廖池怎麼辦?爹娘怎麼辦?
我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握拳,指甲嵌進手心,痛感卻微不足道。
……不過我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
就算我現在不同意,顧川他們也一定會想辦法讓我答應。
這是林謹源捨命造就的安定太平,世間芸芸眾生,都在努力維護著它的盛世繁華。
我沉默良久,最後長舒口氣,點頭答應道:“好,我會努力的。”
做出決定時我竟有種釋然的感覺,銀色光點在指尖跳動,我把手伸到顧川面前,道:“我丹田裡已經有了正夢的氣息,剩下的……需要怎麼做?”
顧川直直看了我半晌,唇邊竟綻開了算得上是溫柔的笑意,他拍拍我肩膀,輕聲道:“好徒弟。”
他傳授給了我林謹源一直以來修煉的功法。我成為他徒弟的第六年,終於學到了可供修煉的功法。在顧川的指引下引氣入體,空氣中純淨的靈力從毛孔滲入皮膚,一點一滴地匯成溪流在經脈中流淌的感覺著實玄妙,舒服地我情不自禁喟嘆一聲。
“有著他的魂魄,你修煉起來應該很快。”顧川一條腿垂在床沿,另一隻腳盤在膝蓋上,正色道:“時間不多了,王家兄弟在盡力守護秦嶺結界,一旦結界崩塌,蠃魚前往東海,他們就會趕來同我們集合。”
“好。”我複習了幾遍方才學會的結印,直到能熟練地使用出來。顧川見我如此興奮,抬手敲了敲我腦殼:“師父當年也不是故意不教你功法的,按照別的路子你根本無法引氣入體,而貿然使用他的功法,對你們兩個都不是好事。”
“我知道。”我表示理解,跟了顧川這麼多年,我打心眼裡是願意相信他的。正夢的銀芒和噩夢的藍黑氣息在指尖交替跳躍,隱約有形成陰陽平衡之勢。這時我突然手勢一頓,兩股截然相反的氣息鑽回掌心,消失不見。
“林謹源的事先不要告訴廖池。”
顧川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扯出古怪笑容:“你們這小兩口,真有意思。”
“我不想讓他擔心。”我垂眼道:“他好久沒過過舒心日子了,我想暫時瞞一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