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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池十分想親自照顧我,無奈還要上學,只能晚自習請假來看看。這個年頭網際網路又不發達,我呆在病房裡除了睡覺就是發呆,沒過幾天就無聊得快要瘋掉了。
廖池很貼心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從家裡帶了幾本書給我,從康帕烏斯托夫斯基到沈從文,從《人類群星閃耀時》到《幽夢影》,我以每天兩本的速度囫圇吞棗消磨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久遠的高中時光,終於沒閒出病來。
等到狀況穩定下來我第一時間辦理了出院,所有醫生都建議我在住院觀察兩天,被我一口回絕,開什麼玩笑,再拖兩天我就該回去了,怎麼可能把時間浪費在醫院裡。
我問過廖池那天是怎麼逃出來的,廖池也記不清,只說他當時狀態幾近昏迷,憑藉本能背著我向前走,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巷子出口。
在他衝出巷子的那一瞬間雨就停了,我們倆身上的水跡瞬間消失不見,只剩下我滿身的鮮血。廖池咬著牙又走了兩步,終於體力不支摔在了路旁。
路過的行人幫忙叫來了救護車,之後便是長達十個小時的搶救。
光聽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我一邊感嘆自己真是福大命大,一邊在廖池的幫助下拆開了雙手的繃帶。
我已經受夠了連上廁所有要人幫忙扶著嗶——的日子了,這下沒了醫生管我,立刻自己拿主意拆了繃帶。被毒爛的腐肉已經被仔細剔除,新的皮肉剛長出來沒多久,鮮嫩嫩的一層,還挺白。廖池湊過來看了眼,立刻皺起眉頭擰開藥瓶。
“你這不行,都還沒長好呢,上完藥趕緊再包上。”
藥塗上去清清涼涼的,我嘆息一聲,也覺得新長的嫩肉不適合暴露在空氣中,退步道:“那你幫我把手指頭分開包吧,全捆一塊太難受了。”
廖池哎了一聲,仔仔細細給我塗好藥膏,用新繃帶給我纏好。我後背的抽痕好的差不多,最麻煩的是左肩的撕裂,那裡少了一塊肉,想要長好很難。
我身受重傷,車也沒法開,只能腆著臉待在廖池家裡吃閒飯。所幸是為救廖池所傷,他一家人對我極其感激,整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就差架個台把我供起來了。
一切安穩下來後,廖池找了個時間和我認真談過,我向他坦誠了魔的存在,得知自己魂魄被魔氣侵蝕廖池很是驚恐,他不願意相信,但那晚噩夢般的一切告訴他,這的確是真的。
“魔為了完成當年和你的確定,營造了絕對真實的幻境,讓你能夠順風順水的辛福生活,但這都不是真的。真正的你正躺在金檸家裡,等待我將魂魄帶回去。”
廖池靜靜望著我,半晌輕聲問道:“我如果跟你走的話,是不是就意味著要放棄這裡的一切?”
“是的,你將會永遠離開你的父母,放棄你愛的職業。但在那個世界你是南陵的總裁,有等著你的朋友和親人——”我頓了頓,笑起來:“最重要的是,有我。”
廖池絞緊手指,咬著下唇,不敢迎上我灼熱的目光,他垂下眼,喃喃道:“我……我想一想。”
“好好想吧,我還有時間,等得起。”我像往常那樣拍拍他的腦袋,因為手上的繃帶動作顯得十分笨拙:“還有二十多天,如果你想好了,還來得及和家人朋友們告個別。”
廖池喉嚨中擠出一聲低音,轉移了話題。我目的已經達到,也就順著他談起了別的。
魔的結界沒能困住廖池,大概是因為他那是心中急切想要逃離的願望與對我的擔憂摧枯拉朽般徹底摧毀了對噩夢的恐懼。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清除了魔氣,一切都只能等出去之後再讓昆玉幫忙檢查。
第139章 回魂
第一百三十九天的時候, 廖池答應了。
我高興的幾乎要發瘋,近五個月來一直提著的心終於重重放了下去。狂喜之後淡淡的失落從心底絲絲縷縷地冒出,化作汪洋, 在不知不覺中就要將人溺斃。我知道那是我在為以後再不能見到十八歲的廖池難過, 沒有人會記得他這副樣子,這個明媚而單純的少年將永遠只活在我的記憶中。
廖池抽出一切時間去陪伴孟封和廖奕蓉夫婦, 搞的廖奕蓉不禁打趣他是不是因為那晚驚嚇過度變了性子。廖池也不和她頂嘴,乖巧地像只小綿羊, 整日想著法子去討廖奕蓉的歡心。
我把一切看在眼裡, 難受的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 而我則殘忍的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父母早已不在,眼前這兩個你認為賦予了你生命的人, 是你一廂情願的幻想。
但我別無選擇,我必須把他帶回去,我不能讓他的靈魂沉溺於虛擬的世界,而肉體在外面漸漸失去生息。
我想, 如果廖池真的醒過來了,他也一定不會怪我的。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
下課鈴響起, 廖池結束了有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後一節的醫學理論課,教授扔掉手中的粉筆,夾著公文包去洗手,大教室中的學生們背起書包走出教室, 前往食堂。
夕陽還未完全墜入地平線之下,暖黃的光透過玻璃照進教室,廖池坐在第四排中間的位置上,工整做了筆記的課本平平攤開,他端正坐著,輕輕放下手中的碳素筆。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我從他旁邊的空位上顯出身形。
沒有看我,廖池望著黑板上還沒被擦去的板書靜默幾秒,轉頭看向窗外。
梧桐樹的葉子稀疏發黃,不復盛夏蓬勃的光景,夕陽為他籠上一層溫暖的色澤。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湊近了些,直到能看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像是要把這一切鐫刻在靈魂深處一般,廖池看了很久,久到天色已然昏暗。
我沒有催促,安靜地等著他。終於他輕輕吐了口氣,扭回頭來合上書,開始收拾書包。
再有三個小時,廖池就要跟著我回去了。
廖池以身體不舒服的名義晚自習請假回了家,他要最後再看父母一眼,等到回去再想見廖奕蓉,就只能去墓園了。
孟封夫妻倆都沒有察覺到廖池的反常,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了晚飯,接著去花園照看廖奕蓉的玫瑰。
我沒有去打擾著最後的團聚,坐在廖池房裡靜靜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八點五十分,廖池推開了房門,我正靠在他的被子上昏昏欲睡,聽到他進來的聲響激靈一下醒來。
“準備好了嗎?”我揉了揉眼,蹬上鞋起身,廖池走到窗前,低頭望著月下的花園。
月色皎潔灑在純白花瓣上,清風掠過暗香浮動。他深吸口氣,閉上眼轉過身來,緩慢而篤定地點頭:“我準備好了。”
我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廖奕蓉的聲音隨風飄來。
“這曇花馬上就要開了,過會兒叫錦明來看看。”
夏夜中月下美人正同女主人一起靜靜等待著小少爺,準備展現它一年一度的極致綻放,卻不知那個本該賞花的人,將一聲不響地永遠離開這裡。
“先不要告訴他,過會兒我去把他帶過來,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