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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我對上了正在沉默注視著我的百十雙猩紅的瞳眸。
無機質的豎瞳閃著冰冷的光芒,注視著我被粗暴地捆在椅子上,雙手被反剪在椅背後。這是個碩大的房間,但此刻被密密麻麻的魘所擠滿,連牆壁都沒粘稠的黑色液體覆蓋,只留下了中央的一小塊空地。
腳踝上手指粗細的鎖鏈與地板相接,為了不碰到背後的傷口,我條件反射般微微向前傾著身子,只是這個動作讓腹腔中的內臟所受壓力更大,鮮血接連不斷地從口中湧出,其中似乎還包含著內臟碎片之類的東西。
剛剛恢復一些的神智再次混沌下去,因為聚集著太多的魘,這裡的空氣中滿是陰冷的氣息,讓我不自覺發起抖來。
我大概要死了。
沒事先告訴廖池會什麼時候回去,時間久了他很肯定會擔心的吧。
要是先前正常進食的話,我還不至於在那氣勁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可惜,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正當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時,一個聽不出來年紀的清亮女聲突然響起,倨傲冷漠得像是端坐宮殿寶座上的王,正審視著罪無可赦跪倒在紅毯上的愚蠢犯人。
“別讓他死了。”
一隻站在最前面的魘立刻向我爬過來,螞蟥形態的它有成年人胳膊那般粗細,滴滴答答向下滴落著黑色液體,噁心至極。它順著我的腿爬到我身上,盤踞在我脖子間,頭部正對著我的緊閉著的嘴。
方才把我拎起來的魘從後面狠狠踢了一腳椅子,力道傳到我身上時雖然不是很重但扯動了背後的傷口,我痛呼一聲,緊接著下巴被狠狠捏住,不得不張開嘴。
此時我噁心的已經快吐了,滿心都是要是這玩意敢進到我嘴裡我就咬舌自盡,就在這時,一顆黑色的頭顱從天花板上冒出來。
“大人,那小子也醒了。”
“帶上來——”
女聲的話音還未落下,我便昏天黑地的吐了出來,嘔吐物混著鮮血澆了那隻螞蟥滿頭滿臉——
如果它有臉的話。
那螞蟥受到驚嚇纏著我脖子的身體一松,就那麼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聲響。我低下頭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乾淨,爾後虛脫地抬起頭,終於看見了那位一直在發號施令的“大人”。
那是個少女,熟悉的精緻五官同在停屍間裡培養皿中的那女孩一模一樣。
但“她”的眉眼因鄙夷和傲慢陡然凌厲,沒有了動人心魄的美麗,反倒像是個咄咄逼人的惡毒婦人。少女坐在一隻巨大黑色老鼠的頭頂,身著淺藍校服,雙腳赤裸,長到腰際的發和指甲都是純粹到極致的黑。
“真噁心。”她嫌惡地皺起眉頭,揮揮手,黑色物質瞬間從地板上湧出,將我的嘔吐物還有那隻螞蟥吞沒,最後又從地板縫隙中消退。少女雙手十指交叉放在交疊的腿上,四周的魘全都沉默,等待著她的號令。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還不想讓你這麼早就死掉。”
我吐淨口中的穢物,粗重地喘息了幾秒後,勉強道:“你沒想殺掉我,不然我根本活不到這時候。”
聽見我的話她似乎是笑了,不過那嘲弄的笑容轉瞬即逝,眼中神色冷漠如冰:“是麼?不過很可惜,我就是想殺掉你。”
這時房間的門從外面打開,一個人被粗暴地扔了進來,他渾身被蛛絲纏繞,像一隻繭一樣撲通一聲臉朝下倒在我腳邊。
落地後那隻繭原地翻騰起來,換了個側躺的姿勢,裡面鼻青臉腫的少年吸著鼻子口齒不清地激動喊道:“林哥!”
我額角一跳,只能勉強笑笑,喘著粗氣回了他一句:“我在。”
“多餘的話留到地府里說去吧,我可沒工夫看什麼團聚的戲碼。”少女身下的老鼠向前走了兩步,之前被它龐大身軀遮掩住的地方顯露出來,我看到了青色道袍的一角,額角一跳。
“顧川在哪裡?”少女問道。
“我不知道。”我咬著牙回答。
少女面無表情地打了個響指,細小的蟲豸從牆壁上的黑色液體中飛出,一個接一個地停在了常言身上。
“顧川在哪裡?”
我瞥了眼常言,他面上流露出驚懼之色,但緊緊抿著唇,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
鋒利的口器刺破蛛絲和皮膚扎進常言體內,毒素與血液結合,少年連痛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便開始不停抽搐起來。
“下一次注入的時候他大概就會死。”少女連看都沒有看常言一眼,直直盯著我:“我再問一次,顧川在哪兒。”
“不知道!”少女話還沒說完,常言便嚎叫出聲,緋色霧氣從他身上絲絲縷縷的逸散出來,滿屋亂竄,儼然已經不受控制了。
“有骨氣。”少女拍拍手,眼中的鄙夷卻是從未消失過,像是接到了無聲的命令,常言身上附著的蟲子重新飛起,回到了本來的位置,但在常言的身上留下了無數細小的圓形針孔,因中毒而發黑的血從裡面滲出,散發出腥臭的味道。
“你們不說也沒關係,我遲早會找到他的。本來還想折磨一下你們,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女孩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修剪圓潤的指甲,對一旁虎視眈眈的魘們說道:“開始吧。”
一隻巴掌大的黑色蜜蜂從後面飛出來,落在地上變成個身穿白大褂身材矮小的男人,它從口袋裡拿出幾包注射器,拆開後動作熟練地扎進我兩個肘部和腿上的靜脈血管中,同時粗暴地把一顆棕色的藥丸塞進了我嘴裡。
藥丸入口即化,苦中夾雜了一股土腥味兒,化成的藥水順著食道流進胃部,沉寂片刻後盎然的生命力悄無聲息地滲入我受傷的經脈和內臟,隱隱同先前金檸治療時留在我身體裡的力量相互呼應——
我猛然抬頭看向那個男人,它卻一直低著頭,只顧將從我身體裡導出的血液引到一個玻璃器皿中。做完這一切,它走到常言身前,蹲下身如法炮製一番。
八條軟管盡心盡力地輸送著血液,我回想起在32號房間裡看到的陣法圖,那比初版更大更複雜,心想我們倆大概會被抽乾。
有著藥丸的幫助,我勉強能夠撐住,沒有一頭暈死過去。玻璃器皿還有一半未裝滿,男人便拔下了軟管,草草為我和常言止血,爾後把玻璃器皿獻給了一直在旁觀察的少女。
一隻蜈蚣獻上其他幾隻盛有血液的玻璃器皿,其餘魘自動後退,為少女騰出繪製陣法的空間。我疲憊地閉上眼睛,因為失血過多而產生的症狀正接連不斷地顯現出來,心跳快到近乎是還未落下便又重新起跳,冷汗將衣襟全部洇濕。常言已經沒動靜了,除卻青腫之外面色一片灰白。生命氣息悄然修補著我破損過度的身體,我沉下心來,兀地生出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竊竊私語聲響起,我抵抗著洶湧而來的睡意,把眼睛眯開一條縫,看見那巨大的陣法已經完成。少女站在陣法前,手握匕首,將掌心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紅血液從掌心流下,滴落在陣法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