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頁
“先生,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嗎?”
她的聲音太微弱了,我不得不低頭湊上去才能聽到。林瑾源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身上的數道致命傷,把她抱在懷裡。
懷裡的重量就像一片羽毛,輕盈得像是下一秒就會隨著風飛走,我從未想過人竟然可以那麼輕。百羽衣似乎根本沒有認出我不是林瑾源,她滿足地嘆了口氣,像是了卻了所有心思,唇邊竟然揚起了一抹微笑。
百羽衣的確非常漂亮,就算垂死之際臉色無比灰敗,卻仍透著種別樣的美感。她想要抬起一直插在泥土地里的左手,卻已經沒了多餘的力氣。
我察覺到她的動作,幫她把左手□□,她占滿了泥土和斑斑血跡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縫中隱約有淡淡光芒透出。
“這個給你……”她攤開手掌,露出裡面一顆圓潤的玉珠子。
這是什麼?我盯著那顆玉珠看了兩秒,略一猶豫把它拿起。百羽衣咳嗽兩聲,她腹部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魔氣侵蝕了她的四肢百骸,很快她就會因此死去。
短暫的迴光返照讓她的話音稍稍利落了些:“我死之後,請把我的左眼拿走,那是我的魂珠……”
她咳嗽了兩聲,血從她唇角溢出,像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加快了語速,“魔想要一顆魂珠,這次沒有得逞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請務必讓其他人保護好自己,這顆珠子請幫我交給蠡先生,他的恩情我無以回報,希望他不要怪我……”
百羽衣最後的尾音輕的近乎嘆息,眉目染上一層憂傷和不舍。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所有顏色的眼睛望著我,呢喃道:
“先生,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愛著您……”
我沉默半晌,最後沉沉嗯了一聲,輕聲道:“我知道。”
夏日的風卷著一切聲響吹向遠方。我安靜地抱著她,忍受著心中愈演愈烈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我低頭看去。
懷裡的人已經徹底沒了聲息。
屬於林瑾源的巨大痛苦讓我有種幾乎快要被撕裂的感覺,但就我自己而言,有的只是惋惜和不可名狀的悲傷。
從指尖開始,百羽衣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明亮卻不刺眼的光從她身上發出,一切血痕和污跡溶解消失不見。她左眼隱隱泛著湛藍光芒,瘋狂吸取著她體內殘存的靈力。
我慌亂地想要阻擋這一過程,卻被顧川出言制止:“別亂動。”
她身體變得徹底透明的瞬間,我懷中猛然一空,無數半透明的靈蝶噗的一聲從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現,扇動著薄而美麗的蝶翼,留戀地拂過我側臉,隨後輕盈地穿透濃重的魔氣四散飛走。
湛藍的魂珠落在地上,無聲地滾動兩圈,我將它拾起,抹乾淨上面沾染的塵土,珍重地握在掌心裡。
——這是她留給林瑾源最後的信物。
第154章 消失
顧川站起來, 重重嘆了口氣。他手上原本還沾有百羽衣的血,隨著她的消失,連那血跡都不見了。
靈蝶散去後, 她曾在世界上存在的痕跡, 就只剩下了魂珠和給蠡的玉。
我伸手按了下焦黑的土地,屬於百羽衣的體溫已經徹底散去。
對於百羽衣我的感情挺複雜, 最開始對於她的“追求”,不明就裡的我想方設法的迴避閃躲。後來知道了林瑾源的存在, 除去了偏見, 我漸漸意識到了她是個挺好的姑娘。
我從未想到她會這樣突然地離開。
顧川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眸里的悲傷已無隱無蹤:“走吧。”
我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她曾經躺著的那片土地。
兩人原路返回,一路上沒誰說話, 魂珠質地溫涼,放在手心裡非常舒服,絲絲縷縷的靈力從中散發出來,流淌進我經脈, 在我身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膜,隔絕著魔氣。
我們又回到了碰見蠡的地方。蠡正坐在牆角,斷掉的左臂已經長出了一截, 深色光暈聚集在肢端,一點點催生著肢體的繼續生長。已經全然空白的線裝古籍隨手放在地上,他臉上的異色液體被擦去,從衣擺上撕下的布條蒙在空洞的眼睛上, 讓他又成了往常最熟悉的模樣。
聽見我們回來,蠡猛地抬起頭,卻沒有出聲問詢,他高挺鼻樑下的唇線緊繃成一條直線,十足冷峻。
他一定是察覺到什麼了。
顧川在蠡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垂眸看著他,這兩人素來針鋒相對,但此時我卻在顧川眼中看出了不易察覺的悲憫。
“她死了。”
顧川平淡的聲音並未激起什麼軒然大波,像是早有預料,聽聞百羽衣的死訊,蠡色澤寡淡的唇角只是飛快抽動了一下,隨即便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我卻從他這一微小而克制的動作中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抬手用力按住胸口,不讓那不屬於我的感覺繼續發酵。
“死的本應該是我的。”蠡啞聲道:“是她把魔引過去了。”
顧川嗯了一聲:“她做的很對,緊要關頭,和她相比你有更大的價值——”
“她是個好姑娘。”
蠡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後,他低低問道:“她留給我了什麼?”
我立刻上前,把百羽衣交給我的玉珠放在蠡冰涼的手心,輕聲道:“這個。她說你的恩情她無以回報,希望你不要怪她。”
蠡把玉珠緊緊握在手中,沒有說話,我看到他蒙著眼的黑布條像是被液體浸濕,慢慢變深的色塊還在不斷的擴大,但就算如此,他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
我聽聞百羽衣是被蠡從崑崙山下撿到從小在身邊撫養的。孤獨了太久的蠡傾囊相授,讓她從剛剛化形的小妖怪飛速成長到如今的一方領主。然而數百年光陰中不離不棄的陪伴,在此時此刻盡數破碎,徒留一地支離破碎的回憶。
顧川很好心地沒有出言打擾,留給蠡足夠的時間去消化噩耗。
我不知道為什麼魔只是重傷了百羽衣就離開了,他明明可以在我們趕到之前殺掉她拿走魂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總覺得十分不安,感知一直沒有收回時刻探測著四周,以防變故突然發生。
蠡並沒有讓我們久等,他鄭重地將玉珠收到貼身的口袋裡,深深吸了口氣,撕裂的喉嚨發出蛇一般嘶啞的聲音:
“麻煩你們帶我回去了。”
顧川手一揮催動法寶,小木雕迅速化成輪椅,我彎下腰把蠡抱到上面,直起身雙手輕輕按上扶手。
蠡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抓著扶手的手指用力到青筋爆出。我垂下眼,假裝沒有看見他的失控。
那隻他傾盡心血養育的小蝴蝶終於還是飛走了。
我暫且替代百羽衣為蠡推著輪椅,跟在顧川身後一路無言地走出大門,顧川回頭看了眼被魔氣籠罩的工廠,默念幾句咒語,無數銀色光點飛進其中,一點一滴地淨化著魔氣。
我將目光投向遠方,視線盡頭泛起魚肚白,微弱的天光自上而下一點點籠起聳立的建築,映出沉默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