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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了一下後,小莊站起來走到鐵梅眼前,兩隻已經含著淚光的雙眼好象從沒見過鐵梅一樣貪婪而又專著的一分一分的瞧過她蒼白著的臉和分外顯得醒目的紅唇,愛憐一絲絲的爬入他的雙眼,兩眼一紅,頭一次在鐵梅面前真正的流下淚來:“老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你要幫幫我……”說著說著,猛的摟住鐵梅象小孩子一樣嗚嗚的哭了起來。
忍受著小莊鐵一樣有力的擁抱,體會著懷裡男人顫抖和壓抑的哭聲中的哀傷,鐵梅的淚也洶湧而下,同樣用盡全身的力量緊緊抱住這再也熟悉不過的身體:“別哭,別哭,我會一直在身邊陪著你的……”哽咽著,鐵梅把僅存的精力裹在這句話里送出。
方羽帶著稍微有點緊張的小六一進廚房,正在北方農村常見的灶台邊忙個不亦樂乎的田小妮就訝然了:“呀,方大哥你們怎麼進灶房來了?你們是客人啊,再說哪裡有大男人進灶房的?
快到堂屋坐著去,飯馬上就好了。”說著抹了抹被柴火映紅了的額頭上沁出的些微汗珠,又對忙著添火的表姐說:“小雲姐,乾脆你到堂屋給方大哥、莊大哥們添茶去吧,這裡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田小雲稍微琢磨了一下:“嗯,那好,現在也沒什麼需要幫忙的了,我過去就是了。”站起身,一邊洗手一邊笑著對小六說:“小六哥,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到堂屋坐著吧,走,我給你們倒水去。”
聽完她們的話,方羽微微一楞,隨即就想到了自己的失誤,不由的啞然而笑 :“對了,這點我倒忘記了,呵呵。不過今天特殊,小六你還是在廚房待一會的好,你們姐妹也暫時不要到堂屋去了,小莊他們有事要談。”說完,臉色一正,對有些愕然的田小妮問道:“看你家的格局,西廂應該還有空房,我覺得那裡有一間是佛堂,對麼?”“是啊,那是我太叔公以前念經的地方,方大哥你有什麼事嗎?”田小妮根本不想為什麼方羽會知道那麼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在她的感知里,這一切再正常不過。“我有點累了,想去那裡休息,方便嗎?”聽到方羽說有點累,房間裡的三個人都不信的看著他,都在暗想:“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的身上有絲毫累的痕跡?”“方便,方便,那有什麼不方便的?只是那裡只有蒲團,沒床,方大哥你不如……”“那就正好 ,我只是需要個安靜點的地方想點事情罷了,不用床的。”頓了頓:“不過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的話,請不要打攪我,小妮領我去吧。”說完,對房間裡一直不怎麼敢和他說話的兩個人點了點頭,轉身跟著出來了。
送有點不安的田小妮出門後,方羽輕輕合上門,轉身走到佛龕前借著油燈的火點起了三支粗粗的藏香,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往蒲團上一坐,用已經很久很久不用了的五嶽朝天式這種規範的姿勢練起氣來。
門外,已經變的漆黑的夜空里,漫天的暴雨逐漸變成滴瀝不絕的細雨,風冷如刀,讓這個夜分外有一種寂靜的淒迷。
堂屋裡,鐵梅頭大如斗的聽著小莊夢囈般的訴說,肝腸寸斷。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我一直往下掉,可以抓住幫自己一把的東西什麼都沒有,黑暗之外,還是黑暗,我好象一直掉不到底。可就算這麼惶恐的無住,也壓不下心裡越來越濃的悲傷。那種傷心欲絕和失望,沮喪的程度,比我養父去世的那天晚上還要厲害,簡直就象是一直種在骨子裡的,到此刻才爆發開來。”
喘著氣,小莊失神的回憶著,完全忽視了鐵梅的存在。
就在心裡憋悶和害怕的就要暈過去的時刻,一種讓意識完全停頓住的眩暈過後,眼前奇異的一亮,我發現現在的我融入了另一個快要死了的人的感知里。還沒等我完全明白過來,比先前更猛烈的悲傷和絕望以及不甘,在瞬間把我的意識沖的大亂,那是一種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覺,剎那間我就沒來由的明白了這個臨死的人就是前一世的我,我回到了我前世最後的記憶和感知里,但還保留著我這一世的一點最後的意識。在漫天的火光里和嗆人的煙霧裡,(為了方便描述,下面的我代表這世的我在描述前世的我的感受)我只覺得全身憤怒的要爆炸,悲傷失望和隨之而來的絕望已經深深的擊跨了我。
我象那隻被我獵殺了那一窩狼後,循著我留下的氣息追了我兩天一夜兩百里後又倒在腳下的狼一般,悽厲又悽厲的長嚎了起來,記得當時自己在發出最後一根標槍射穿它身體的時候,手在很明顯的顫抖,眼睛裡有濕濕的感覺。它雖然是獸類,可也還是給我一種知己一般的感覺。我知道,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的話,我決不會去殺那一窩狼的,因為它們中間,有這麼一匹值得尊敬的狼。雖然殺了它,但我還是象對待跟了我五年的愛犬阿吉一樣在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埋了它。從那以後,我有多少年再沒殺過野獸了?大概三年了吧,狼兄,你可曾安息了?我記得你的雙眼到被土埋掉都不曾閉上過。如果你還不能瞑目,那我也就要下來了,你做不到的,還是被別人做到了。我好恨啊 ,為什麼會這麼大意?為什麼讓小夢死在自己面前?我太沒用了,老天,老天,你既然讓我從五年前活過來,為什麼又要在我面前這麼殘酷的又一次把我推進深淵?難道我真做錯了什麼麼?就算是錯了,就讓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拖上小夢?為什麼還要拖上小夢?小夢……我從哀號里醒過來,用了全身的力氣扭動腦袋,小夢就在三步遠的地上躺著,那三隻怪異的刀還在她胸脯上閃著討厭的光,好象在嘲笑我的無能,小夢剛剛還狂喜的臉上,這會只有一種無言的蒼白和一種不相信和驚慌,我想再大聲的哭,可小夢在我眼前慢慢模糊,我的眼皮越來越重,黑暗在一點一點的吞噬我的靈魂,大概血就要流光了吧,我還聽到他在狂笑,他請來的那個兇手也在嘿嘿的冷笑,我已經沒有力氣憤怒了,不過我已經把他們的樣子刻在我生命的靈魂上了,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我都不會放過他們。此刻,讓我用最後的力氣再看一眼小夢吧,我額頭上濺到的你的鮮血還沒冷透,小夢,你等等我,我就隨你來了,生前不能在一起,就讓我們在地下再相會吧,要是鬼差不讓你等,那你先走吧,就算死了,我也會在地下找到你的,我答應過要陪你的,你也要記得答應過我,不管生生死死,你都會等我的……”幾乎象在夢遊一樣,小莊呢喃著說出這些。